台灯的光晕在深色琴身上聚拢,像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的孤岛。林弦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指尖残留着刚才触碰那道裂缝时,那转瞬即逝的、非木质的异样触感。幽蓝的光点消失了,但它留下的印记比任何灼伤都更深刻,烙在视网膜深处,冰冷地燃烧。
荒谬感退潮,留下的是更纯粹的、近乎本能的恐惧。她的琴,她赖以呼吸、赖以存在的延伸,成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潜藏着未知威胁的容器。沈聿那张在路灯下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脸,和他口中那些冰冷的物理学术语——“非自然谐波振荡”、“弦外之音”——此刻不再是疯子呓语,而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悬在她最珍视的伙伴之上。
她猛地扑过去,“啪”地一声用力合上了琴盒的盖子!深色的皮革盖板隔绝了那流淌着温润光泽的面板,也隔绝了那个潜藏着幽蓝秘密的角落。清脆的搭扣锁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像一道仓促竖起的屏障。
她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她需要确认刚才的一切只是应激产生的幻觉,是礼堂风波后疲惫神经的集体叛变。
林弦冲到门边,近乎粗暴地拧上了老旧门锁的旋钮。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她又冲到窗边,一把拉上了厚重的墨绿色绒布窗帘,彻底隔绝了外面路灯和远处宿舍楼零星的光源。房间瞬间沉入一种近乎绝对、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敲打着耳膜。
她靠着墙壁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像抵御寒流般将自己缩成一团。眼睛死死盯着书桌旁那个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琴盒。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钝痛。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被拉长,被恐惧浸泡得膨胀变形。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琴盒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像一块巨大的、没有生命的石头。没有任何光。没有任何异常的声响。只有她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和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
紧绷的神经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开始出现一丝细微的松动。也许……真的是幻觉?是压力太大?那道裂缝或许只是木材自然收缩的纹路?那幽蓝的光点……也许只是灯光在某个角度下的巧合反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闭上眼,试图说服自己。是的,一定是这样。沈聿是个疯子,他的话不可信。她的琴,是安全的……
就在她紧绷的意志力开始松懈、沉重的眼皮即将彻底合拢的刹那——
一种声音。
不,不是声音。
是一种……感觉。
一种极其细微、极其深沉的震动感。
不是来自空气,不是来自地板。它直接穿透了琴盒厚重的皮革和内部的填充物,如同一种低频的心跳,或者更确切地说,像某种巨大引擎在极远处启动时,通过大地传递过来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脉动。它直接作用在她紧贴着地板的脊椎骨上,沿着骨骼一路传导,直抵大脑深处。
嗡……
嗡……
间隔均匀,稳定得如同精密的钟摆。每一次“嗡”的震动传来,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压迫感,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沉重的物质在黑暗中缓慢地、规律地……呼吸。
林弦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睁开眼,在绝对的黑暗中惊恐地望向琴盒的方向。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让她窒息!这不是幻觉!这震动感如此清晰,如此稳定,带着一种非生命的、机械般的冷酷!
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扑到书桌前,手忙脚乱地再次拧亮了那盏绿色的老旧台灯!
昏黄的光晕重新笼罩桌面。
琴盒依旧紧闭,沉默地立在那里,深色的皮革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表面平静无波。
但林弦知道,那东西就在里面。它醒了。或者说,它一直在那里,只是刚才在绝对的黑暗中,她被迫用另一种方式感知到了它的存在。
一种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这不是她的琴了。至少,不再完全是了。它被侵占了。被某种她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东西寄生了。恐惧的顶点之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更深的愤怒——对她无法掌控的命运,对这把突然背叛了她、成为恐惧源头的琴。
她该怎么办?砸了它?不!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去找沈聿?那个疯子?那个始作俑者?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屈辱和抗拒。
就在她僵立在台灯昏黄的光晕里,大脑一片混乱,被恐惧和愤怒撕扯得无法思考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突兀地打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弦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跳!她惊恐地看向房门的方向。这么晚了,会是谁?
门外没有声音。没有询问。只有那三声敲门之后,再次陷入的、更深的寂静。仿佛敲门的人只是在确认她是否在里面,并耐心地等待着。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林弦。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地、极其缓慢地挪到门边。老旧的门板上没有猫眼。她将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冰冷的木门上。
门外,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但林弦就是知道。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发出警报。
是他。沈聿。
除了那个物理系的疯子,不会有第二个人,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门外。
他想干什么?来抢夺她的琴?像研究一块奇特的矿石一样研究它?想到那双在镜片后锐利得如同手术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欲的眼睛,想到他口中那些冰冷的术语,林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背靠着门板,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不能开门。绝对不能!她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门外的人确认了她的存在。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一分一秒流逝。门外的寂静如同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门板上,也压在她的心上。她甚至能想象出沈聿此刻就站在门外,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塑,耐心地、沉默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门外,终于响起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是离开,而是……在门口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下了。
接着,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向着走廊另一端离开。声音很轻,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方向。
林弦紧绷的身体几乎虚脱,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她不敢立刻开门,又等了仿佛一个世纪,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后,才颤抖着伸出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拧开了门锁,拉开了一条狭窄的门缝。
走廊昏暗的光线透了进来。
门口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信封。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任何署名。
林弦的心脏还在狂跳。她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空无一人,才迅速弯腰,像捡起一块烧红的烙铁般,飞快地将信封捡了回来,猛地关上门,重新落锁!
她背靠着门板,急促地喘息着,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信封边缘发皱。她走到台灯下,借着昏黄的光线,撕开了信封。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被裁剪下来的、边缘有些毛糙的打印纸。纸上印着的,不是什么公式或恐吓信,而是一张极其清晰的、放大了无数倍的波形图局部截图。
林弦不懂物理,不懂那些复杂的坐标轴和刻度单位。但图片下方,一行清晰的手写注释,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笔迹,如同判决书般标注着:
【礼堂事件捕获 - 异常谐波振荡区段(局部放大)】
【频率:未知(无法归类于已知声谱)】
【能量峰值:远超理论模型上限】
【来源:指向性锁定 - 大提琴共鸣腔体内部】
而在那一片剧烈震荡、如同疯狂心电图般的波形线条旁边,还有一个用红色记号笔圈出的、极其微小的、几乎被杂波淹没的尖峰脉冲。旁边同样手写着两个冰冷的字:
【应答?】
林弦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图上,钉在那个被红圈圈住的尖峰上。冰冷的寒意再次席卷全身。这不是理论,不是猜测。这是证据。冰冷的、来自仪器的、无可辩驳的证据。
沈聿不仅知道,他还捕捉到了那个“弦外之音”!
他留下这张图,是在宣告他的发现,还是在向她示威?或者……是一种冰冷的合作邀请?
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纸张上那疯狂跳动的线条和冰冷的标注,也笼罩着林弦毫无血色的脸。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书桌旁那个沉默的琴盒。那稳定而冰冷的低频脉动感,仿佛再次穿透皮革和黑暗,隐隐传来。
嗡……
嗡……
她的琴,在黑暗中,正与某种未知的存在,进行着她无法理解的对话。而门外,一个危险的解谜者,已经拿到了第一块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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