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合上笔记本闭目养神，身前低低响起一声：“借过。”
那声音沙哑又熟悉，像连抽了八根中华，林笙睁开眼，Vincent正从他前方挤过去。
一贯张扬的人穿了深灰色的套装，火红的头发被帽子压得平平，跟林笙对上眼，他勉强一笑，眼底压着数不尽的疲惫。林笙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到第一排的最角落，帽檐一拉，遮住大半张脸。
昏暗的环境成为滋生谣言的温床，窃窃私语像苍蝇般嗡嗡环绕。
“我听说Vincent要被开了，这事是不是也跟他有关系。”
“说不准就是他抄袭的呢，还害的我们加班给他擦屁股。”
“抄袭还能开发布会？”
“不开，难道白白让人骂啊，我支持开发布会，小裴总霸气！”
“该开赶紧开，乱七八糟的人也赶紧处理掉，我可不想项目倒了，我工作丢了。”
四周的私语接近喧哗，身处话题中心的Vincent始终低着头，一手压低帽檐，近乎挂不住后脑勺。
姜雅忍无可忍，给了底下人一个眼神，一名工作人员掐了音频链接，站起来喊道：“请各位同事保持安静！”
窃窃私语降级为窸窸窣窣。
气氛像黑云压城，姜雅四处张望一圈，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林助，裴总已经决定要开除Vincent了吗？”
林笙斜睨了姜雅一眼，难得从这位冷静果断的女副总身上看到一丝犹疑。
姜雅没等林笙接话，接着说：“我跟Vincent认识蛮久了，来公司之前就认识了，我觉得他的为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一直相信裴总是珍惜人才的，感觉事情还是要调查清楚，再做处置。”
林笙微微一笑：“姜总，没想到您还会给别人求情。”
姜雅身体一僵，讪讪笑道：“我也只是提一嘴，最近公司里人心动荡，我想尽快帮助公司回到正轨。”
一束聚光灯打下，左侧台沿后，裴照野身着黑色西装缓缓走出。他出现的那一刻，全场的私语才算是真正安静了下来。
西装包裹住他的全身，勾勒出完美的身形，修长的腿迈步上台，钻石袖扣折射出夺目的光芒，从林笙眼前一晃而过。
这件外套……他好像见过。
在那个酒席结束，微醺的夜晚，这件外套曾短暂替搭在他的肩头，给予他一时的温暖。
胳膊肘被敲了敲，林笙一抖，低头跟着鼓掌，试图混入其中。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裴照野的目光绕了一圈，略略在他身上停了一下。
“不得不说，小裴总的脸还是很能打的。”
“接楼上，想着游戏开发的幕后人员张着这么一张脸，我就好想给游戏充钱啊。”
“能不能别犯花痴了，抄袭的事还没说明白呢。”
“女的果然只看脸啊，666。”
“谁知道他怎么上位的，该不是靠脸吧，哈哈哈。”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整天只会当网络喷子，现实里一事无成吗？”
林笙顺手给上面的弹幕点了举报，转头跟姜雅说：“让人注意一下控评。”
“角色是游戏的灵魂，好的游戏剧情必然离不开大家喜爱的游戏角色，相信大家很关心我们的人物形象设计，那我们就邀请对人物形象最熟悉的人，设计总监Vincent，上台为我们介绍他的设计理念。”
全场寂静，弹幕更是炸开了锅。
“我靠，让抄袭狗讲抄袭理念？真够胆的啊。”
“这人还在啊？怎么还没被开，他才是真的关系户吧？”
灯光聚焦，Vincent下意识伸手去挡。
他的脑子就像一颗生锈的齿轮，吭哧吭哧仍原地停摆。
消息刚到他手里时，他还心存侥幸。赵国富平时表现积极，和他关系也不错。他女儿生病，他还去看望过。
他一遍遍地拨打他的电话，却只能听到千篇一律的忙音。他的耐心和侥幸在忙音中消散，恐慌在看到热搜时冲到了极点。
抄袭，对于任何一个创作者都是一辈子的耻辱。他拿不出任何自证，他的名誉，他的工作，都将毁在今天。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要做那个背锅的人？
他接到通知来到发布会时，还以为是宣告他罪行的审判庭。
他甚至提前设想了那个场景，公司当众宣布与他解除合同，将所有罪名按在他头上，撇的干干净净。
所有公司都会这样做，趋利避害是公司的基本生存法。
但……
遮住光芒的手臂被人温柔抓住，光线一点点侵袭，Vincent侧头，光芒随着视线落入眼前人的眼里。
林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要紧张。”
Vincent颤抖着嘴唇：“我没有准备，我不能讲。”
他试图抽回他的保护罩，可林笙看着瘦弱，力气居然不小，他的手臂被牢牢固定在林笙手里，容不得他退缩半分。
林笙维持着不变的微笑：“你可以的，我们都相信你。”
相信你可以讲好。
相信你是无辜的。
就像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发布会，他只需要像以往一样，站上去讲述他的理念，他的灵感，他的灵魂。
既然他是无辜的，那他就要讲出来。
Vincent蹭得站了起来。
“加油小V。”林笙握拳，“别紧张，大不了左转领离职大礼包。”
原本雄心壮志的Vincent：“……”
很好的安慰，下次别安了。
随着Vincent的讲述，战火纷飞的弹幕区逐渐变了风向。
“该说不说，感觉他讲的挺好的啊。”
“我也感觉……连衣袖上和耳环的小细节都讲的很到位。”
“还有这么完整的故事背景，这真的是抄袭吗？”
“林哥！！风向转变了！！”姜雅压低了嗓子，仍难掩声音的颤抖，“现在好多人都在参与角色讨论！”
林笙慢悠悠地刷着弹幕。
讲述自己有多无辜，远不如让观众看到一切，自己评判。
“最后，我还有一句话想说。”Vincent抬头，拨开凌乱的刘海，眼底闪烁着不知是泪花还是舞台灯的光，他对着镜头，咧开灿烂的微笑，用洪钟般的嗓门道，“赵国富，你个叛徒！我艹你爹！！”
场所内余音回荡，尾音落下，第一道掌声跟上，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掌声如细流汇川，奔腾不息。雷动的掌声间，林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找到裴照野。
裴照野坐在他侧前方，恰有一道舞台灯打在他的侧脸，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他没有鼓掌，双手交叠，神色安宁，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原本的这段剧情里，这一段本来就不该存在。
裴照野被夺权后，Vincent立马被开除。闻艺本是董事会招募，用来恶心裴照野的人，却被裴照野收服。借着发布会，裴照野解释了抄袭的真相，并当场宣布起诉赵国富和涉事竞对公司。最终赵国富入狱，裴照野夺回权利。
这场发布会，合该是裴照野一个人的高光。
但他轻而易举地让给了一个炮灰，坐在台下的角落里。
林笙意识到，裴照野，不再是原来的小说主角，裴照野。
他从文字的束缚里活了过来，打破冷心冷情的冰山，向强压他的世界说不。
林生突然想到剧情开始之前，裴照野曾对他说“相信我”。
或许这一次，他可以试着相信他。
“呜呜，这真是我人生中最爽的体验。”发布会结束，Vincent揪着小纸巾，装模作样地抹眼角，“感谢裴总，裴总我将永远追随你！你就是我哥！亲哥！”
“没大没小说什么呢！”姜雅瞪了Vincent一眼，向裴照野赔笑，“裴总，他这几天精神状态太紧绷了，口无遮拦的，您别在意。”
裴照野双手插兜：“嗯。”
尽管他掩饰地很好，林笙还是捕捉到他略挑起的眉头。
被比自己年长的人叫哥，可给你小子爽到了吧。
会场里的人陆陆续续散去，林笙和裴照野走回总裁办。林笙稍落后裴照野半个身位，在心底里将一会要说的话翻来覆去演练数遍。临到总裁办门前，林笙瞅准时机，深吸一口气：
“裴总。”
“林笙。”
林笙愣了一下，向前比了个请的手势，“您先说。”
裴照野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形压过来：“我改变了一场剧情。”
林笙垂在身侧的手一下收紧，嗓子眼也跟着发紧：“是，我看到了。”
“你知道，我跟……裴家，有很深的矛盾。”裴照野说，“我恨他们，却还要在剧情的威逼下粉饰太平，帮他们经营公司，最后甚至和他们和好，我不接受。”
“我会和他们抗争到底，事实证明，我确实有改变剧情的能力。”
裴照野忽而侵身，雪松编制出一张巨大的网，将二人笼入其中，“在公司这几年，你是我一手提拔，是我在公司里最信任的人。林笙，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裴照野一口气说完，紧紧盯着林笙的反应。
在林笙看不见的地方，他背在身后的手，拳头攥得发白。
虽然他不懂林笙为何一再退缩，一再逃避，但他愿意尊重他。
他已经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他向林笙发出最后一次邀请，如果林笙愿意，皆大欢喜。如果林笙不愿意，还要阻碍他的话……
他的心里蓦然升起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他希望林笙不要说出反对他的答案，不要给他实施的机会。
一秒，两秒，三秒。
裴照野极力遏制加快的呼吸。
“扑通。”
裴照野顺着低头，林笙啪嗒趴在了地上，毫无形象地抱住他的大腿，扬起的脸蛋皱成小苦瓜。
“大佬——救命啊——”
补一千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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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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