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斑驳月光散落大地,映着丛林间一片单薄的身影,骤然刮起的大风掀起帷帽一角,露出女人圆润光滑的下颌。
“站住!”
身后火光绰绰点亮了半边天,盔甲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她匆匆拢了拢身上被树丛刮出口子的外袍,脚下却不停。
她步伐越来越快,直到跑了起来。外袍终于受不了锋利的树枝,被刮开漏出了内里的红嫁衣。
女人终于跑过这条泥泞小路,拽过层层茂密的植被,费力地踏上绵密的沙滩,眼前一片无垠深渊似的海。
她深一脚浅一脚向里连蹦带跳,身后追兵近在咫尺,往日坚不可摧的战甲成为累赘,灌满了海水直向后坠着人。
水位没过腰线时,女人一把摘下帷帽,露出尚显稚嫩的面容,杏脸柳眉,目剪秋水。
她回身看向那片土地,承载了无数记忆的她的来处。
她叫沈衔玉,前世在蓝星一心出人头地,却在连夜的加班中猝然倒下。
许是上天垂怜,再次醒来时,投胎做了人皇之子,衣食优渥,爹娘也相敬如宾。
可随着爹爹马场失足病逝,娘亲哀拗不已很快追随其后。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此刻戛然而止,叔叔伯伯们对她变了脸色,表哥继位后不久,更是在她在及笈之夜,便迫不及待地将她当做礼物送给老皇商做继室。
江衔玉长久地掩下锋芒佯装乖巧温顺,才总算在大婚当天众人酩酊大醉,守卫松懈时寻得机会,一路颠沛流离,逃至此处。
此时领头的追兵背在身后暗自挥手,指挥部下们拿着火把包了半圆,大海仿佛被点燃了般,滚烫的热意扑面而来。
他不耐地拢着斑驳湿发,步步逼近,
“公主殿下,臣等奉的是皇上口谕。”
“可别让咱们这些兄弟为难啊。”
语气尽显低微,可他的眼神却在不恭地直视着她,身后众人齐声附和,
“请公主殿下回宫!”
闻言江衔玉身体战栗起来,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涌出,砸进澎湃的浪里。
她眼眶泛红,眼神空洞,仿佛悲伤到极致。
“爹!娘!女儿来找你们了!”
沙哑声线从嗓子里费力挤压喷涌而出,撕心过后,江衔玉向着漆黑汹涌的大海,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之际,猛地扎了进去。
有人立马屏气埋入水中,却被扑面而来的一层浪掀了个跟头,再次看去已然不见她踪影。
夜里的大海肆意宣泄着,便是最有经验的渔民也不敢在此时出海,领头的拦下众人,他本是为了赏金而来,没得要搭上性命。
“眼前四周除了这里,无处上岸,我们就在此处守着,天亮之前还不出现,咱们只禀报她淹死了就是!”
浑浊的海水下有着刺骨的冰冷,五感变得迟钝,幸得前世学过游泳,江衔玉借着远方的火光勉强辨认方向。向岸边相反的地方费力游了一段距离,她连忙浮出水面大口呼吸起来,转身那些火光逐渐淹没在海平线。
她连忙抬起冰冷有些失去知觉麻木的手,尾戒在月光的映照下一闪,一叶小舟出现,她赶紧爬了上去,扬起帆,拧出大把水,她瘫在船上。
这片海域就是青墟大陆的边缘与万仙洲的分界了。
沾满灰尘的双手放入海水中,随着海水不断地冲刷,逐渐显露出绵软却血迹斑斑的皮肤,指根处玉色尾戒闪着光亮在动作间晃动不定。
那天娘亲一如往常轻抚江衔玉的发顶,掌心的温暖透过发丝试图捂热她冰冷的四躯百骸。
“好孩子,别哭,仔细听娘说。”
“去万仙洲找万隐宗的宗主,交予她戒中之信后,她自会明了一切,代替我们继续照顾你。”
她只无言摇摇头,泄出几声泣音,不敢看娘亲苍白如霜的脸。
良久,手被人轻轻抬起,温润的触觉从指尖传来。
尾指上是一枚洁白无暇,柔滑细腻的玉戒。
她抬头看向娘亲早已泛起水光的眸子,眼前的女人神色坚毅,
“这是我和你爹爹在早些时候,用私库打造的空间玉戒,本想作为你及笈的礼物,现下只望它能护你顺遂。”
她略带急切地拽过脑后一根簪子,向江衔玉的手指刺下,那抹鲜红附在玉戒表面,转瞬间化为乌有。
江衔玉随即感受到和它之间的联系,心念转动间,来到一方小天地。
这里的灵石金银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她来不及细看退了出去,紧抓住娘亲的袖口听清了她最后的叮咛,
“不求圆圆满满,但愿你长安常乐...”
紧跟着没过多久,叔伯反目,表哥算计,桩桩件件席卷而来。
她能够一路逃离至此,也是多亏了娘亲给的空间玉戒,现在想来娘亲或许早有预料。
现下纵他们权利滔天,也是鞭长莫及。头顶星辰漫天,江衔玉扬起脸,所有的低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耳边好似飘来娘亲含糊低语。
她抬手扫过眼尾泪光,随意地从戒中抽出一件罗裙,她摩挲着细腻柔滑的料子,才终于卸下持续紧绷的神经,随浪悠悠漂荡间沉下意识。
... ...
正午艳阳高照时,叫卖声响彻整条街,紧跟着熙熙攘攘的闹音便沿着风,经由大敞的窗户驶入江衔玉的耳中,神经再次迎来熟悉的紧绷感,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愣了好一会,回忆起前夜已然到达万仙洲,心才落回肚子里。
她推开客房的门,客栈里人声鼎沸,三三两两的人们扎着堆,高亢地讨论着什么,叫嚷声一阵高过一阵。
江衔玉艰难挤过人群,终于扫到一处空位,刚落座,旁边的紫衣男子一个箭步冲上来,
“小妹妹,你也是来参加明天的宗门招生选拔得吗?”
“万隐宗也招吗?”
“招!当然招。不过说来万隐宗虽在一流宗门之列,却是最末等的。”
“我观道友根骨奇佳,不若在我这里买些逢考必过符?便是进那最牛的玄天宗也是绰绰有余!”
那男子不等她回应,正欲从怀里掏出大叠黄红相间的符纸,
“今天特价出售,一张只要二十枚下品灵石!”
江衔玉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没想到修仙界的学子也信奉这些玄学。
紫衣男子见她无意,随即转身扎进人堆里再次奋力吆喝,倒也引来不少人哄抢。
江衔玉叫过小二点了几道招牌菜,品尝起这大陆另一头的新奇菜式。
筷子刚刚扎下去,独属于灵兽的鲜嫩肉香便争先恐后地溢出,入口爽滑弹牙,辅以灵草,更添回甘。她眯着眼又塞了几筷子,就着香米大快朵颐起来。
碗碟碰撞间,江衔玉思索着,一宗之主非寻常人可轻易见得,若趁着此时宗门招生的当口前往,定能省却不少功夫。
蓦地隔壁桌子上传来一道尖锐的质问声,
“世家子弟了不起啊!”
江衔玉手一抖抓紧差点甩飞的碗,抬头望向前桌几人。
其中一身着鹅黄烟罗衫的女子,剑眉斜飞入鬓,眼尾些微上挑勾勒出几分少年俊俏,此刻她英气眉头紧皱,正拍案而起,
“这位置自然是先到先得,凭甚要让给你们!”
“像你这样的散修,没资源没人脉,能上个二流宗门怕都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几人神情傲慢,在相互对视间发出“噗”的讥笑声,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我们鹏哥可是玄天宗的亲传弟子,识相的就赶紧让开!”
这些世家子弟们身上衣着华贵,身后还有家丁相随,且隐隐以中间一个的白袍男子为首,他们咄咄逼人,大有不可罢休的架势,场面一时间就这样僵持着。客栈里原本喧闹的人群此刻也静下来,以他们桌为圆心,凝结的空气笼罩着,除了端着碗的江衔玉外,无人还杵在这无形的结界里。
有几人气势冲冲上前被伙伴拦下,大多人还是在隔岸观火,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就连一直忙里忙外的店小二,在突然发现气氛不对后,也快速转头钻进了后厨,见此眼前几人笑作一团,越发猖狂起来。
女子孤身一人只甩了甩衣袖,红唇紧紧抿起,眼角依稀有光亮闪过,却依旧怒目圆睁僵持着。
江衔玉是在这时起身的,随后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猛地用力把菜盘接连甩在笑得前仰后合的几人脚下,汤汁随之高高溅起,落在他们的发丝上、衣袍上,晕染出片片脏污。
“你疯了!这可是我特地买来参加选拔的!这身衣服足足花了三百中品灵石,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我爹可是玄天宗的二长老,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几人咬牙切齿跳脚嚷叫,连忙扯下惨不忍睹的外袍,有些动作太急切的,竟连着内衫也牵连下来,蓬头垢首而又衣不蔽体,引得围观人群里时不时传来压抑的细碎笑声。
江衔玉漫不经心踱步挡在女子身前,望着几人拖腔带调道,
“别生气,修仙世家难道都是不爱惜脸皮的?你们刚才的丑态我都用留影石录下来了,再不走我就把它散播出去,想必可能换不少灵石。”
几人突然像是被一桶冷水当头淋下,面面相觑着。
其中一个小男孩拉了拉身旁人的袖口,
“鹏哥,咱们走吧,你忘了上次...”
被叫做鹏哥的男子有些下不来台,只得一把甩开他,撂下狠话悻悻离开。
“要不是小弟想吃这家独有的菜式,谁稀罕来这与尔等争抢,总之你们俩我都记下了,走着瞧!”
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江衔玉带着女子离开大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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