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错落相间的藤蔓背后，传出一阵阵压抑又痛苦的嘶吼。
一缕剑气自洞内破出，带起洞口上披散的藤曼，依稀见得一白衣人姿态僵硬如铁石。
他披散着头发，身形微微佝偻，细看之下，身上还有斑斑血迹，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
洞内的人似乎察觉到洞口气息，忽地转头一记掌风拍在石壁上。
刹那间，天轰地震，飞石四散。
只见他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紧紧盯着洞口的一片虚空，无声地念诵着什么。
倒下前，他只感到一阵轻松，终于结束了。
【叮——恭喜宿主绑定本卷王带徒系统，未来请与我一起尽心带徒徒吧！】
顾寻安刚从万般撕扯中脱离出来，还未缓过神，便听见不知从哪传出的声音，“谁在说话？”
【是我是我，宿主你我一体，你暂时看不见我。】
顾寻安只感觉自己飘在半空中，还未缓过劲来，不然怎么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系统为何物？”
【呃，系统，系统就是，就是，就是宿主你练功走火入魔，伤了根基，而我能保你一命，但你也必须协助我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先说来看看。”
【卷王带徒系统，只消宿主你收个关门弟子，努力卷起来，带徒弟勤奋修炼，走向人生巅峰即可。】
……
顾寻安自混沌之中醒来，意识逐渐回笼，环顾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怪异的噩梦。
“系统？”
无人应答，顾寻安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沉下，已然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彻底当作一场梦境。
顾寻安撑着石阶借力从地上爬起来，只觉浑身钝痛，如同被灌了铅。
他，走火入魔了吗？
借着洞顶渗入的月色，他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那本典籍上，陷入沉思。
顾寻安在洞中端坐一夜，思考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始终不得缘由，既如此，不练便罢，随手扬了那古籍。
天已大亮，日光倾泻而下，照出万亿颗沉浮的微尘。
顾寻安一路溜达着从云岫洞下山，来到清风剑派议事厅，寻个角落位置坐下，开始把玩面前茶具。
坐在最上方的青年男子眼中闪烁着讶异，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传音，“师弟终于舍得出门了？”
顾寻安抿了一口茶，“出来转转，今日何事这么大阵仗，山门外人都挤满了。”
坐在主位的正是如今清风剑派掌门人—沈寻宗，听这名字，就知被寄予的厚望。
不过，沈寻宗倒是个极有责任心的，自觉接下担子，处理门派大中小事的同时，还顾着每位师弟的日常生活。
今日，恰巧便是清风剑派十年一收徒的大日子。
在哪都逃不开收徒。
顾寻安莫名想到那个自称“系统”的东西，他现在周身灵力运转自如，内力一点未失，昨天或许真的是梦……
【不是梦！宿主你要不回忆回忆地上和石壁上的血渍呢！】
顾寻安脑中有一瞬空白，继而扶额，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东西了。
再抬头，便见沈寻宗带着众人朝他这个方向走来，“寻安师弟，参与选拔的少年们已到玉盘大殿外，不如和师兄们一起去看看吧。”
“是啊，一起去吧。”
“一起一起，这次可不许再跑了。”
“就是，咱们师兄弟可就你没收徒了啊。”
顾寻安听得耳朵直起茧子，茶也不喝了，“师兄们，听说山下有一人家招了妖魔，我去也。”
说罢，也不给众人反应时间，一溜烟跑到殿外，御剑去往最南边。留下一干人等一脸平静，相互一礼，遂走出厅外。
【宿主，刚刚可是收徒的好机会啊，寻个天资最好的，不肖几年便能出师，名扬天下。】
顾寻安听着收徒就来气，每十年便要来上这么一回，沈寻宗接任掌门正好五十年，他这借口都快用烂了，“我不收徒，谁爱收谁收。”
【宿主，如果你坚决不收徒，那我将脱离你的身体，寻找下位宿主，届时没了系统护体，你将……】
顾寻安急道，“我不收徒。”当收个徒弟那么容易呢，生活、课业、功法想想就麻烦，哪有一个人逍遥自在。
【系统脱离准备。】
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地，顾寻安便感到一阵猛烈的窒息感由内向外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在撕扯胸膛，喉咙阵阵紧缩，只能发出“嗬嗬”的干涩声响。
什么情况，来真的！
顾寻安在白昼与黑暗中反复横跳，再也无法控制平衡，从高空坠下。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他头次生出三分收徒的念想。
【请宿主进行最后一次确认，是否拒绝收徒任务。】
冰冷的声音刺入顾寻安的大脑，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喉咙挤出“我收”两个字后，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抓住他！可别让他跑了！”
四面八方尽是杂乱的脚步和孩童稚嫩且跋扈的声音。
“快抓住那个小野种，不然拿你们试问。”
“啊。你们做什么抓我，放开我！。”
言语粗鄙，实在吵闹。
顾寻安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又被烈日扎得立马闭上，一群小孩，料想也翻不出什么花样，索性再躺会吧。
嘭——
是重物倒下的声响，不偏不倚压在顾寻安腿上。
掀开眼睫，对上的便是一双满是倔强不屈的眸子。
顾寻安眼力极好，清晰瞧见眼前小儿的眼瞳，骤然收缩成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躺在地上，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啊！”
那小儿话还未说完，便被一群少年强硬拉着胳膊拽起身，只是他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顾寻安早已起身，眼下正伸手攥住为首那名少年的胳膊，“小小年纪，学得恃强凌弱，还不快走。”
“你谁啊，我爹可是……”
顾寻安不愿听他啰嗦，掏出衣袖中的长鞭，用了巧劲挥向地面。
声音极响，却未碰到任何一人，但震慑一群少年足矣。
看着那群少年一哄而散，顾寻安没说什么，拍了拍衣摆的泥灰，自顾自地离开。
他现在很烦，这系统看样子确实没法摆脱，为今之计只能暂且先回清风派看看。
顾寻安就这么沿着河边走了一阵，察觉到身后小儿一直跟着，他无奈开口，“别藏了，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小儿从一棵大柳树后探出头，双手交叠紧握在身前，他身上的衣物本就破烂不堪，现下沾了泥土，更显得整个人灰头土脸，瞧着甚是可怜。
顾寻安见他不说话，转头继续朝前走，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漫步溪边，伴着夕阳，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夜幕降临，顾寻安看了一眼身后，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宿主，为何不御剑直接回去。】
“这景色好，我想多看看。”顾寻安没有出声，只是在脑海中和所谓的系统交流。
【宿主，你再这么磨蹭下去，那些天资好的就都被选走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选个天资聪颖的，早点让徒弟功成名就，这样咱两都能更早恢复自由。】
“知道了知道了，我选徒弟的事你别管。”
【好，宿主你想选什么样的徒弟我不管，但一旬之后，必须收徒。否则强制脱离，你得卷起来】
顾寻安侧过身子，斜靠在石头上假寐，不多时，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那小儿被吓了一跳，手中捡来的细树枝掉落在地，慌张道，“我，我想生点火。”
顾寻安没好气地开口，“靠你钻木生火吗？”
顾寻安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他早已过了那难捱的辟谷期，连带着丢掉了对外界的温度感知，可这小儿在黑夜里确是衣衫单薄，冷得实在，细看之下，还在强忍着哆嗦。
怎得有了系统，人也刻薄起来。
罢了。
顾寻安掐了个火决，点燃小儿脚边搜罗来的小树枝，再脱下外袍包在小儿小小的身上，最后伸手将他拥在怀里。
谁知，这小儿看似老实，这会在他怀里竟一点也不乖，嘴里还一直叫嚷着，“大神仙，神仙哥哥你快放开我，我身上脏，还重。”
“身上跟皮包骨一样，重什么重，快睡。等会，你叫我什么？”
许是这一团火堆太过温暖，又或许是顾寻安的怀抱太过让人安心，那小儿逐渐安静下来，将头埋在顾寻安的胸口，紧紧攥着他的衣袍。
顾寻安在太阳初升时便悠悠转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抱着怀里的小儿找到处遮阳避风的地儿，将他轻轻放下。
万幸这次出门竟还带了钱袋，取出几两碎银以备不时之需，剩下连同荷包全放在那小儿身边。
他一个人快活惯了，实在不想身边跟着人，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收徒的原因。
顾寻安踱步走到一片空处，脚尖点地，刹那间没了身影。
小儿趴在地上睡得正香，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他舒服地蹬了蹬腿，睁开眼睛。
眼见周遭空无一人，小儿一下便急了，抱紧披在身上宽大的衣袍，埋头跑进林子深处。
“大哥哥，大哥哥你在哪啊！”
“大哥哥，你快出来啊！”
小儿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急，愈急便愈乱，终于栽倒在一棵大树旁，他将自己的整张脸埋进衣物中，肩膀大幅度抖动。
“那个小野种在那呢，他身边没人，我们过去收拾他。”
来者正是昨日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这群少年仗着自己的个子、力气比小孩大，人又多，下起手来毫不手软。
刚刚还在崩溃大哭的小儿，这会在这群少年脚下却闷不吭声。
直到，那群少年拽住了小儿怀里的淡黄色的衣物。
“别碰我的东西。”
这一声吼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群少年虽被镇住一瞬，但反应过来后，更多的是感到自己的地位被质疑，当即变了脸色，朝靠在树上，避无可避的小儿逼近。
顾寻安再也忍不住，这群小孩一天天是没事干吗，“我说你们这群小孩，一天天竟闲得是不是。”
说罢，从小儿头顶的树冠上跳下，稳稳落在小儿面前，喝道，“若你们父母不教，今日便由我来替他们管教。”
顾寻安刻意板着一张脸，本就淡漠疏离的面容此时更加冷峻。
那群少年见人来，叫哄着跑远。
顾寻安转过头，瞥了一眼靠在树上的小儿，伸出手。
那小儿似乎愣住了，过了许久才试探着，颤颤巍巍伸出自己的手，最后落在顾寻安宽大的掌心。
顾寻安皱眉，“我的外袍你还要抱着吗？准备何时还我？”
那小儿猛地抬头，抽回手，一双大眼睛里盛满惊恐，“对，对不起。”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顾寻安明知自己不会听错，但那一刻他还是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家人呢？”
“没有家人。”
孩童因缺乏父母的管教，在外面学得恃强凌弱，顾寻安游历路上自是见过不少，可丢弃自己孩子的父母却甚是少见。
顾寻安仰头叹息，这叫什么事啊！
“大哥哥，别丢下我，我可以去你府上打杂，我会砍柴、挑水，我，我什么都可以学。”
顾寻安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不喜……”
然顾寻安话还没说完，便被抽泣声打断。
“我实在不喜旁人打扰，你若担心在这边被旁人欺负，我带你去其他村庄看看，可好？”
小儿在心中大喊，不好！一点都不好！
之后的几日，顾寻安带着这小孩一路北上，他明显感觉到这小儿越发不安。
真是给自己找了好大一个麻烦。
一日午后，顾寻安紧盯着微光粼粼的河面，召出自己的配剑——温晓。
“去树后躲好，别出来。”
话音刚落，水里就窜出一条三头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扑向顾寻安，真恶心！
顾寻安迅速调整剑气，剑指三头巨蟒。
如此体积的巨蟒，按理说应藏于深山之中，怎会出没在靠近村庄的小溪旁，也不知这畜生伤人没有。
顾寻安右手拿剑出击，左手掐了个结界法阵丢在小儿脚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震慑十足。
只是，这蟒蛇非比寻常，已经开了灵智，能避开他的每一次攻击。
愣神之际，溪流中又游出无数条小蛇，密密麻麻盘旋在顾寻安脚下。
糟糕透顶，好不容易下山一次，竟真遇上如此魔物。
顾寻安耐心早已耗尽，改为握刀姿势，凝聚灵力，朝着巨蟒的脑袋劈下。
巨蟒一死，那群小蛇便没了踪影，顾寻安点燃传音香，将在山村之中的事尽数报给沈寻宗。
做完一切，顾寻安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佩剑温晓，径直走到小溪边冲洗。
洗着洗着，便失去意识，堕入黑暗，独留那小儿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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