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景残存的意识,沉溺在监护仪的蜂鸣声中。
心跳渐渐远去,他执拗地握住胸口的朱砂观音,身体飘然上升,灵魂奔赴永恒的静谧中……
“嗒”。
一声清越的水滴轻响,腥气和腐烂气味钻进鼻腔,连景迷蒙睁开眼,潮湿泥土紧贴着脸颊,他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趴着。
“我没死……”连景呼吸一窒,翻身坐起,动作利落得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幽深洞穴中空气稀薄,连景头晕目眩,身上穿着的水蓝色长袍都出现虚影。他颤着手向摸向锁骨处,那里没有伤痕。掌心下的心跳平稳,蓬勃得近乎陌生。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连景眼神发直,大脑一片空白,语无伦次道:“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死了……这是哪儿?我不要……”
他崩溃地想逃,手撑地时却意外触及一片温润。
来不及看清那是何物,一股充斥着不甘的怨念,如同玻璃碴,刺入连景的身体。
迷雾中的漆黑瞳孔……阴暗中伺机而动的人影……紫光凝成剑刃穿胸而过…………嘲讽似的叹息……被夺走的重要之物……
连景猛地收回手,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上岩壁。污泥中一块玉牌依旧半掩着,被浅水坑映照成青绿色。
这玉牌似乎是媒介,让连景获得了某人死前的记忆碎片。
他连滚带爬扑到一旁的浅水坑前,水面剧烈晃动着,渐渐映出一张陌生的、苍白的、额角淌血的脸。
正是刚才所见的、被杀害的年轻男子!
被刺穿的剧痛裹挟着连景,他紧紧抓住心口完好的衣袍,冷汗涔涔,无措地张望着。
洞穴深处凝成黑洞,吞噬一切闯入者。连景瞬间头皮发麻,移开视线。濒死感如毒针刺入他的神经,恐惧与荒谬交织,几乎难以呼吸。
惊魂未定之下,连景胸口微微一烫。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温暖扩散,幽暗中的微光无声汇聚,勾勒出绛红的轮廓。朱砂观音宝相庄严,唇角似笑非笑,静观世间一切悲喜。
连景小心翼翼伸出手,在穿透那光影的瞬间,思绪闪回从前……
干燥的手指擦过后颈,系紧棉绳,奶奶絮絮叮嘱:“只盼你百病消除……”
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能比那时更糟呢?没什么好怕的。酸楚伴着难言的慰藉涌上心头,连景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尘埃。心情平复后,微光尽数散去,观音像化作一粒朱砂,印在胸口。连景触着那印记,沉思片刻。
不管这山洞深处有何秘密,不管原主是因何而死,他只求远离纷争、安稳度日。
杀人夺宝不过瞬息,凶手极可能还没走远,现在应尽快离开此地。连景捡起玉牌,擦净污泥,撑着粗粝的石壁起身。
蚕食一切的洞穴就在身后,他没有回头,向洞口走去。
天光如瀑,一轮赤金的太阳低悬于山脊线上。空气中异香弥漫,骨骸中生出簇簇幽蓝细叶,朵朵艳丽的花从中抽生。一只蛾类飞过,翅膀上缠满了纤弱的菌丝……
连景还待细看,忽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女子的交谈声逼近,他闪身躲进一旁的巨蕨丛后,屏住呼吸。
下一刻,三名穿着宝蓝色劲装的女子闯入林间空地。漆黑的巨蟒盘踞在侧,鳞片折射出金属光泽,竖瞳收缩……
骤然对上无机质的蛇瞳,连景头皮发麻,将身体压得更低。几人的谈话声断断续续,随风传来。
“仙果没了……凶性大发……开膛破肚!”
“师祖已亲自追去……驯服妖兽!”
“快走!结界已破……”
只言片语印证了连景的猜测,这里果然是危机四伏的修真世界。这山林中还潜逃着一只凶性大发的妖兽,要是撞上,必被开膛破肚,死无葬身之地。连景手心汗津津的,胸口朱砂似乎受他情绪牵动,微微发烫。
这几人也不知是敌是友,不可贸然现身求助。只是山林中难辨方位,要想离开,恐怕只能暗中跟随……
蕨丛后,连景盯着几人远去的背影,悄无声息跟了上去。深林幽谷,那几名女修身形矫健,在浓雾瘴气中忽隐忽现。连景拼尽全力追赶,终究还是失去了踪迹。
他步履放缓,凭直觉向山下走。
穿行于荆棘丛生的小径,连景随手拨开一片垂落的气生根。看似无害的根茎竟瞬间缠住手腕,连景汗毛倒竖,立刻用另一只手狠狠撕扯开,夺路狂奔。
身后传来“簌簌”声,连景偏头略过一眼。所有气生根竟都如活物,生出尖锐的毒刺,疯狂扑来!
逃!
背后的杀机如影随形,他不顾一切、横冲直撞,任由枝叶抽打在脸上,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喉咙里涌起血腥气。
前路缩成一条模糊的线,连景冲出密林,眼前却不是生路,而是一处陡坡!
嶙峋怪石、山风倒灌,连景的目光被拽入深不可测的坡底,脚步迟疑。身后的索命妖植在失控的心跳声中疯狂肆虐、席卷而过。
倘若停下,必死无疑。
一根尖锐的毒刺触上后腰,连景咬牙纵身一跃。失重感瞬间吞噬了他,无处着力,天旋地转。他凭本能护住头脸,蜷缩起来,如同一粒碎石子,坠入深渊。
无数岩石灌木倾轧过身体,不知过了多久,连景重重撞在树干上,才止住去势。
灵魂仿佛被强行抽离,痛得眼前发黑,失去意识。良久他才缓过劲来,瘫倒在树下,低声咒骂一句。
无人回应,那些诡异的气生根也无声退去。连景陷入麻木的痛与冷,手肘撑地想爬起来,却牵动全身的伤口。剧痛瞬间袭来,连景冷汗直流、惨叫出声。
关节和骨头都受伤了,动弹不得。
天色渐晚,远山树影融化扭曲,坡下溪流在暮色中静静流淌。在这无望的等待中,连景闭上眼,几乎引颈受戮。
现在这幅样子,跟前世重病缠身时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死亡会格外漫长、煎熬,或许冷死、或许失血过多而死、又或许被林中野兽分食……
重生,就只为了再体验一次死亡吗?
心底那点微弱的不甘,怎么也不肯熄灭,反被这冰冷的绝望彻底点燃。
受强烈情绪的感染,朱砂观音的印记逐渐亮起,越发灼目。连景感到眼皮上的那抹红,慢慢睁开眼,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原身应是修真者,或许他可以试着施法自救!
他摒弃所有杂念,凝神聚气,试图调动原身体内的灵气,却始终不得章法。每次失败,都带来更深的疲惫和战栗。
意识几近涣散,如同湖面上的涟漪,终将归于平静。
指尖深深抠入泥土,连景凝聚起全部意志,竭力地掷入湖面,这一击重若千钧、不可抵挡。
倏地,无数细微的光点亮了起来,如新笋破开冻土。微光摇曳不定,连景迅速捕捉住,用意念与之共鸣。
点点微光,凝成细若游丝的灵气,流过四肢百骸,灼烧和撕裂感潮水般退去。
灵气流转的刹那,在胸口朱砂观音的暖意牵引下,连景的意识沉入一处玄妙所在。一片冻土荒原,在灵气滋润下萌发一汪清泉,霎时草木复苏。
“这是……灵台?”连景福至心灵,明悟了这处关窍的名称。
朱砂观音仿佛一个安定的锚点,不仅帮助连景初次内视灵台,更让那初生的、略显生涩的灵力运转变得顺畅起来。
连景将那纯净的灵力引向重伤的腰椎处——伤口愈合,断骨重续……
直至体内的灵气几近干涸,连景才脱力垂下手,久久的眩晕感袭来。
休整一阵子,他尝试着动弹,原先残破的躯壳还残存一些隐痛。
暮色四合,山谷中传来嘶哑的嚎叫,令人心悸。连景挣扎着起身,沿着溪水艰难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怪异植物和兽类痕迹逐渐减少。穿过氤氲的雾气,一座破败小屋出现在眼前,门楣上挂着一块残匾。
其上雕刻“山神庙”三字。连景决心在此处过夜,踉跄上前,轻叩生锈的门环,无人回应。
“吱呀——”
拖着疲惫的身体,连景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径。枯叶翩翩,从眼前飘过,落入青灰色水缸中。
连景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定,长长舒了口气。
忽然,他停下脚步,蹙眉看向院子里的水缸。缸底早已干涸,一团黑色隐于腐烂叶片中,仿佛一片陈旧水渍。细细看去,竟是一只黑猫,柔顺浓密的毛发上覆盖几片黄叶,安静得如同死物。
连景不敢擅动,向后挪了几步,躲进大殿里。他轻咳几声,挥去面前的尘埃,用烂木头抵住门。
此处早已荒废,墙壁斑驳,横梁上结着厚厚一层蛛网。一尊山神像立于昏暗之中,俨然是虎豹捕猎之姿,泥胎剥落,露出枯黄草杆。
破烂蒲团撂在神台前,连景枕上去,就地躺倒,轻声告罪:“山神大人,借您宝地休息一晚。”
冷风从窗缝钻进来,连景慢慢蜷缩起来。他累得要命,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可强行压制的隐痛又追上来,拉扯着神经。
他只好强打精神,掌心聚起微弱灵光,按在伤处……
天昏地暗,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敲打着破瓦残垣。连景眼皮逐渐沉重,放下了手。
连绵不绝的雨声中,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冒出来。
那黑猫还在缸里。
说不定有古怪,而且一动不动的,或许早就死了。他自身难保,哪还管得了一只野猫?
连景闭上眼,放平呼吸,偏偏雨声越来越大。
万一呢?这里是山神庙,应该离人烟不远。它若只是一只普通的、无家可归的野猫,没人管的话,只怕熬不过这场夜雨,孤零零地死去……
连景盯着屋顶上的破洞,眼睛里盛着最后一缕天光。他猛地站起身,拉开门栓,头也不回地闯进雨幕,扑到缸边,伸手从里面捞出那只黑猫。入手是湿冷的一小团,没有挣扎。连景把黑猫护在怀里,踉跄冲回殿内。
神台上,黑猫显得很小。连景把手贴到它腹部,感受到微弱起伏,才松了口气,脱下半干的外袍轻轻擦拭黑猫。
湿透的毛发不再滴水,连景放下脏污的长袍,坐倒在地。
这道袍质量真好,这么折腾下来竟只撕裂了几道口子,原身的体质也是强悍,不愧是修仙者……
窗外暴雨如注,天色彻底暗了,黑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明明还有呼吸,怎么一直不醒?”连景叹了口气,抬手凝出一阵光芒,“好人做到底,就当是练习灵力吧。”
那灵光包裹着黑猫,除了让毛发更蓬松外,没起什么作用。半晌,连景默默收回手,蜷缩在破蒲团上,披上潮湿的外袍,闭上眼睛。
风雨如晦,屋顶破瓦下雨线连绵。连景沉沉睡去,却不知殿内积聚的阴湿之气,正悄然渗入他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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