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归途
承天元年，春。
新朝的气象已然显现，谢无岐以铁腕与魄力迅速稳定朝局，革除积弊，边关安稳，民生渐复。靖王府的匾额早已换成了烫金的“宸月府”，成了京城一处超然物外的特殊存在，门庭若市，求艺问药者络绎不绝，却无人敢以寻常女官或妃嫔视之其主人。
许闲月成了名副其实的“宸月夫人”，她设立的工学院与医学院初具规模，将改良的织造技艺、创新的医药知识系统整理，择有天分者传授，不拘男女。她依旧清冷，话不多，但每一道指令都清晰有效，渐渐在朝野内外赢得了真正的尊重，而非仅仅源于帝王的宠信。
她与谢无岐，形成了一种微妙而稳固的平衡。他处理他的朝政，她钻研她的技艺，偶尔在关乎民生技艺的国策上交集，彼此意见相左时，甚至会当着群臣的面据理力争。谢无岐有时会被她气得脸色铁青，却从未真正以皇权压服过她。朝臣们从最初的惊骇到逐渐习惯，私下里议论，这宸月夫人，怕是比御史台的言官还让陛下头疼，却也……更让陛下不同。
夜深人静时，谢无岐会踏着月色而来，不带随从，如同寻常访客。有时只是静静看她制做绒花，有时会带来各地新发现的奇异材料，偶尔，也会卸下帝王的威仪，靠在她的工作室门框上，带着一丝疲惫，与她聊聊朝中遇到的难题，或是边关送来的趣闻。
他们之间，很少谈及风月，更多是一种并肩作战后的默契与懂得。他给了她想要的舞台和尊重，而她，以她的方式，成为了他江山画卷上最独特而不可或缺的一笔。
许闲月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安放灵魂的方式，与一个懂得她、也愿意包容她所有棱角的男人，共同守护这片他们亲手参与塑造的天地。
直到那一日。
她正对着一朵融合了新发现荧光矿粉的“星夜兰”进行最后的韵律调整，试图让其能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持久的微光。就在花瓣最后一缕脉络在她指尖成型的瞬间——
【叮——】
一声极其清脆、毫无感情可言的电子提示音，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许闲月’灵魂与本位面契合度已达临界稳定值。】
【非遗传承核心技能‘绒花技艺’已在本位面达成‘开宗立派’里程碑。】
【主线生存任务判定：超额完成。】
【系统能量补充完毕，时空坐标已重新校准。】
【请宿主选择：A.永久滞留本位面。 B. 启动返程程序，回归原属世界（时间锚点锁定于落水瞬间）。】
【选择倒计时：23:59:59】
许闲月整个人僵住了，指尖那朵即将完成的星夜兰，“啪”地一声，轻飘飘地落在了工作台上。
回来了。
这个将她抛到此地后便一直沉寂，几乎让她以为只是濒死幻觉的“系统”，竟然在她几乎要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回来了。并且，给了她一个……回去的机会。
回去……现代。回到那场意外落水之前，回到她熟悉的一切，回到她未竟的非遗传承事业。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心绪翻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
是夜，谢无岐再次踏月而来。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松，手里拿着一卷刚刚收到的、来自江南的贡品清单，上面罗列了不少稀有的丝线与染料。
他走进工作室，却见许闲月并未像往常一样在灯下忙碌，而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那轮将满未满的明月，背影在清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疏离。
“闲月？”他敏锐地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沉寂，放下清单，走到她身后。
许闲月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但谢无岐却从她眼底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挣扎，又像是……诀别。
“谢无岐，”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般搔刮在他的心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可能……随时会离开。”
谢无岐的心猛地一沉，那股熟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她，如同以往每一次她提及离开时那样。
但这一次，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试探，没有威胁，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已然做出某种重大决定的坦然。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靖王府那个弥漫着药味和血腥气的夜里，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暴怒，恐慌，不惜以最偏执的方式想要留住她。
可如今……
他看着她这数月来为工学院、医学院付出的心血，看着她眼中因技艺精进而闪烁的光芒，看着她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缓缓放下了手。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平静：
“朕知道。”
许闲月微微一怔。
谢无岐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释然和某种沉重力量的弧度：“从你第一次说的时候，朕就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欲擒故纵。你许闲月，从来就不属于任何地方，任何人。”
他向前一步，目光深邃如夜，却不再带着试图禁锢的强势，而是如同夜空包容明月：“这江山，这座皇宫，甚至朕……或许都只是你漫长旅途中的一站。你要走，朕……拦不住。”
他的坦然，反而让许闲月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悄然松动，随之涌起的，是更汹涌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不舍与酸楚。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与她生死与共，曾与她激烈对峙，也曾给予她最大包容与尊重的男人。在这个不属于她的时代，他是她最深刻的羁绊。
“系统……给了我选择。”她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透露那个超越这个世界认知的存在，“可以回去，回到我来的地方。”
谢无岐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他没有追问“系统”是什么，也没有问她来自哪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最终的决定。
许闲月抬起手，轻轻抚上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指尖冰凉。这个动作，带着她从未有过的、近乎温柔的眷恋。
“谢无岐，”她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必须回去。”
那里有她未竟的责任，有她熟悉的世界，有她来时的路。
“但在离开之前，有句话，我想告诉你。”
她顿了顿，清冷的眸中，仿佛有冰雪消融，漾开一丝极其浅淡、却无比真实的涟漪。
“遇见你，我不后悔。”
这不是缠绵的情话，却比任何誓言都更重。是她许闲月，能给出的，最坦荡、最真诚的告白。
谢无岐猛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那双凤眸中已是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将人溺毙的复杂情感，有痛楚，有不舍，有释然，更有一种为她而感到的骄傲。
“好。”他哑声应道，只有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伸出手，不是阻拦，而是轻轻握了握她微凉的手，然后，缓缓松开。
“去吧。”
许闲月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工作室的深处，走向那虚无缥缈的、只有她能感知的归途。
没有回头。
在她身影彻底没入黑暗的瞬间，脑海中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宿主选择确认。启动返程程序……3…2…1…】
谢无岐独自站在原地，良久，良久。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勾勒出寂寥而挺拔的轮廓。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朵她白日里掉落、尚未完成的“星夜兰”。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将其收入贴身的锦囊之中。
然后，他转身，走出了宸月府，走出了那片清辉笼罩的庭院，重新融入了属于帝王谢无岐的、无边夜色与万里江山。
他知道，她走了。
如同天边那轮可望不可即的闲月，清辉洒遍山河，却从不为人停留。
但他也知道，她来过。
在他生命里，在这大周的史册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独属于“宸月夫人”的传奇。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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