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杏来报，说甄家大姐登门拜访，甄宓当下无事，便叫进来。
甄荣老了许多，脖子上发了一圈肉，腰肢也肥壮不少，举止比以往笨重迟钝，见了面有些拘谨，开口称呼甄宓少夫人。
“不必这么见外，咱们到底是一父所出，担着姐妹的名头呢。”
见甄宓这样讲，甄荣知道对方心里有气，越发不好意思，“你帮过我们不少，当日在邺城，我不该不告而别，可那时，甄姜已联络好了车马，趁夜出城，实在来不及告知你。”
“无妨，能安全脱身就好。”
甄宓端起杯盏，轻抿着还烫嘴的茶水，脸上表情淡淡的，甄荣有被怠慢的感觉，颇后悔来这一趟，但既到了这份上，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
“我有事求少夫人。我家相公投靠魏王，一心建功立业，想有一番作为，可自打到了许都，不受重用，竟连魏王与几位公子的面也见不到，每月领着微薄的饷银，却没个实职，他日日沮丧着，靠饮酒勉强度日，我看在眼里，很是心焦。”
“大姐只是袁凤行诸多小妾中的一个，轮不到你为他操心前程，他正室娘子怎么不为他筹划？二姐甄姜怎么不为他走动？偏偏是大姐你，满心满肠都是男人，生死都为他袁凤行一人，可并不见他为你做过什么。”
甄荣一扫方才羞怯拘谨的态度，脖颈一挺，腰背直起来，声音也大了几分，颇有些要跟甄宓理论的意思。
“四妹妹这话奇怪，夫为妻纲，女人嫁了男人，自然要事事以他为重，以他为先，我只不过做了应该做的，至于袁大哥的正室夫人，哼，出身商贾，指望不上，而甄姜，你大概还没有听说，她早已离了袁大哥，另外嫁了别的男人。”
说到同父同母的妹妹，她脸涨的通红，很气愤的样子，“最可恨的是，竟把袁大哥的骨肉也带走了，改了姓，姓康，父母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为她羞愧汗颜。”
黄杏掀帘进来送瓜果，打断了姐妹两人的谈话，“这是刚剥的莲子和香瓜，在凉水里拔过的，夫人身子刚好，少吃几块。”
甄荣就着话头问：“四妹妹身子怎么了？”
“从邺城来许都的路上颠簸受风，病了几日，已经好了。”
“我料想也是这样，当初我与甄姜做姓康的马车来许都，那一路，险些死掉，唉，其实还不如那时死掉，一来能保住甄姜的清白，二来，袁大哥要是听说我们在寻他的路途上死了，心里会多疼我们几分。”
甄宓又是气又想笑，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姐，眼里全是男人，没有自己。
“大姐来找我，是要我替袁凤行谋差事？”
甄荣端坐起来，恢复刚进门时怯怯的状态，恭敬地说：“二公子在天子面前说的上话，在军中更是一言九鼎，四妹与二公子夫妻情浓，你要能开口求他，事儿准能成，也不敢求高位，就做个二公子身边的副将，可好？”
甄宓喝了两口茶，故作思考状，停了好大一会才说：“我并不敢答应你，还要看二公子怎么说。”
“是是是，军中的事，自然得他们男人点头答应才算，四妹妹用心办，没有不成的道理，我就不叨扰了，来送我的不是家里的马车，现雇的，还在门口等我呢。”
“大姐慢走，我就不送了。”
甄荣三步两回头走出门去，“得空咱们姐妹去市集转转，许都的胭脂粉铺比邺城的好。”
当晚，甄宓向曹子桓说起袁凤行的事，“她求到我，我便跟你说一说，同意不同意在你。”
曹子桓细数从前：“我十二岁在军中理事，此人就是我的部下，知他甚深，武功平平，又不肯下苦工练习，头脑空空，既不会排兵布阵又不会算计人心，有三四分聪明和勤恳，都用在女人身上了，再则，他起初依附曹家，看我颓败又转投袁家，官渡决战，背刺袁绍献出乌巢，是不忠不义之辈。”
“你若嫌他无能不忠，那就不用，不是什么当紧的事。”
“但你第一次开口求我，我不能不应你。”曹子桓抚着妻子的发端，细声道：“派他个闲职吧，在军中管军械。”
袁凤行得了差事，没两天，甄荣登门感谢，“四妹去外头瞧瞧，我带了一车东西送你，这回是袁大哥亲自派的车，停多久都没事。”
黄杏在旁，半分真半分假地笑着说：“参领夫人糊涂了，我们夫人要什么没有，哪会稀罕你的东西？”
“是是是，我糊涂了。”甄荣心里怪这婢女多嘴，面上有些挂不住，只能讪讪地陪笑。
“都是袁大哥与我的心意，好赖都收下吧，黄杏快叫人卸车，该拾掇的拾掇，该存放的存放，有两块玄铁是上好的，切记存在通风的地方，二公子可以用它打把宝剑。”
甄荣生怕下人卸车时碰坏了东西，始终站在车旁，时不时还要抬起手臂扶一下，一炷香的时辰，竟比抬重物的下人还累。
“总算搬完了，哎！红布包着的那摞东西，是上好的纸张，托了许多人才买来的。”
黄杏撇撇嘴：“我们府上账房就能找出一柜子这东西。”
甄荣恨不得打她的嘴，嚷嚷说：“你去找块干净布，把车轿里头擦擦，等会我与你家夫人到市集上逛逛，再买些物件，你要是听话，也给你扯匹布做衣裳。”
“参领夫人未嫁时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干事缩手缩脚的，难道是这几年参领大人不供应您的吃穿，在苦日子里熬成这般抠搜？我是夫人的贴身婢女，还能缺了衣裳穿？”
甄荣又气又囧，一则求人办事，不好在曹子桓的府上发脾气，二则身份悬殊，跟一个婢女吵架，有失体统，传出去，袁大哥会责怪，于是只好忍下来，硬生生挤出个笑，挽着甄宓的手上了马车。
当天云层黑压压地，遮蔽了日光，风极为凉爽，是个逛逛买买的好日子，马车行驶到许都城繁华路段，停在一家卖玉器的店门外，甄荣甄宓下车进店。
店主约莫四十来岁，嘴上一把长须，讲话时，不太清新的口气从浓密的胡子飘散出来，甄宓掩住鼻子，作势要走。
“这位夫人等等，是不是看不上柜台里这些玩意儿，一看您就是勋贵人家的夫人，眼光高，我去拿几样好东西给您瞧瞧，有镯子，可以自己带，有扳指，可以送郎君。”
甄荣也拉着她说：“就等他拿来看看，不中意咱们再走。”
店主进去一会，拿出来一只刷红漆的盒子，打开盒子，果然有几个碧绿的首饰，甄宓接过来，对着光略看了看，没大有兴致地说：“色泽、品相算不上上等货。”
转身要走，店主又拦：“哎唷，这几样寻常女人看了都要失声尖叫的，夫人是见过好东西的，我哄不住您，这样，请随我到里面去，宝箱中有件从不示人的稀世珍宝，夫人为我过过眼。”
甄荣显得很兴奋，撺掇着甄宓：“咱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
两人到了里屋，店主不去找宝箱，反把门关了，从屏风后窜出两个大汉，一人拿布堵了甄宓的嘴，一人拿绳捆了甄宓的手脚，甄荣愣在原地，急的打转：“不是看稀世珍宝来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两个大汉也不言语，把甄宓扛在肩膀上，推门而去，只听马蹄声噔噔噔，越来越远。
“你们知道她是谁？光天化日......”甄荣撵出去两步，知道追不上，又折返回头，揪住店主的衣领不放，“你们是一伙的？干这种掳劫良家妇女丧尽天良的事，你也不怕报应！”
店主双手抱住举上天，向甄荣拜了又拜：“不干我的事，我并不认识那两个大汉，方才第一次到里屋取玉器，他俩端出两把刀和一包银子，问我吃敬酒还是吃罚酒，非逼我把那位夫人骗进来，我是个市井小民，无权无势，谁也得罪不起，只好照做。”
“谁也得罪不起？你可知她是谁？她夫家姓曹，是曹家二公子曹子桓的正室妻子。”
店主膝盖发软，嗵地跪下来，“这个......小的实在不知情，要是知情，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哎唷，活不了了，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甄荣上了马车，叫马夫快马加鞭去军营，见了袁凤行，她先跺了几脚，嘟嘟囔囔地自语：“这可怎么办？”
袁凤行彼时刚接了军械的活，许多事千头万绪，有些不耐烦，“妇道人家，这儿岂是你来的地方，叫你给二少夫人送礼，可送了？不要抠抠搜搜送那些不值钱的，烂杏一筐不如仙桃一个，说多少遍就是不懂。”
“正是送礼送出了问题。”
“直说。”
“送完礼，我与二少夫人去逛市集，遇到两个大汉，把她捆了扛走了。”
袁凤行大惊，瞪眼竖眉毛，压着嗓门怒喝：“怎么会被扛走了？你与她一路，怎么扛她不抗你？你们若一起丢了还好说，她有事你无事，多少张嘴说得清？”
“现在怎么办？”
甄荣把头发拉下盖住半边脸，怯生生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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