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在枫煜眼中并不重要的明月宴开了三天，就拉下了帷幕。
这位上清学宫的挂名长老，不仅没有协助学宫春招，还在明月宴结束之后，第一时间丢了张假条给认认真真为学宫打工的谢青玄：
信件表达的意思大概是:他要带自家小孩去玩了，让谢青玄别念着。
当然，收到信的谢青玄也只是了然一笑。他当然不会多说什么，自己带着春招的名单就回学宫了。
于是乎，枫煜和温庭舒就这样跟着花家人坐上了去江南的船。
早春的雨淅淅沥沥。舟行江上，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分不清江与天的边界。
花濯颜对这场雨倒是十分欢喜，拽着他爹就在甲板上面淋着雨打水仗——可谓是又菜又爱玩，不多时就被自己的爹浇成了一只落汤鸡。
花父叉腰，神气地嘲笑儿子；花二少嘤嘤嗷嗷，趁他爹不注意就给了他一桶水。
“兔崽子讨打呐——”
于是父子二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追逐战。场面混乱，看得门口端着姜茶的花珩直笑着摇头。他转身就进了舱内，把刚刚煮好的姜茶先行分给了枫煜和温庭舒。
对比起门外精神满满的花二和花齐梁，枫煜就显得倦怠许多。他伸手接过冒着热气的姜茶，对花珩道了声多谢。
花珩便又转身，准备去甲板上捞他的幼稚父亲和幼稚弟弟。
枫煜转头，看向旁边安安静静的温庭舒，眉头一挑：所谓孩子静悄悄，指定在作妖。他拿不准温庭舒又在盘算着什么，于是率先开口：“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温庭舒一愣。他看向门外的瓢泼大雨，而后道：“……我不太喜欢下雨天。”
“你也不喜欢?”枫煜颇有些讶异，“为什么？以前没听你讲过。”
温庭舒眨了眨眼睛，抬起一个笑，而后很是坏心眼地把问题丢了回去：“仙君也不喜欢雨。为什么？”
“嗯?”枫煜也没去治他转移话题的罪，就着温庭舒给的台阶就往下说：“这雨一下起来啊，总让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说罢，他侧着身，一眼看过去。
原本禁闭的雕花木窗如他所愿，随之打开——窗外雨丝如瀑，一片朦胧，扬眼去，就是分不清边界的灰。枫煜看着这景，冲着温庭舒挥了挥手，声音温柔：“过来。”
温庭舒便如他所言，坐在了他的身侧。好脾气的仙君顺手揽过他的肩，说：
“既然不想去玩，就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两人靠的很近，温庭舒甚至能闻到枫煜身上清浅的桐木香。是很熟悉的，又很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抬头，能看见枫煜含笑的眼——对方目光灼灼，缓缓开口：
“我见过一只鸟儿……”枫煜的语气很轻很浅，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就在这样一片分不清边界的水域上飞啊飞。”
“有人告诉他，蓬莱是鸟儿的天堂。所以，他就想着要飞到那里，安一个家。”
这个故事的开头很是平淡，但胜在听者有心。温庭舒很是给面子，还不忘记追问，“然后呢？”
“然后?”枫煜腾出手来，品了一口温热的姜茶，随后幽幽开口，“蓬莱没找到，他累死在海上了。”
温庭舒：。
温庭舒：?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枫煜，对方神色似乎如常。可惜上挑的眼角出卖了使坏的仙君，温庭舒气笑了，道：“……真不知，是蓬莱的哪只鸟儿又惹了仙君不快，竟然被编排成这样。”
“谁知道呢。”枫煜颇为随意地开口，而后一挥手，关上了窗户——他是真不喜欢这种潮乎乎的天气。
他转头又给温庭舒顺了顺毛：“故事就是这样写的。我顺口讲讲，你也随便听听。等到了地儿，我还有更多的故事可以讲给你听。”
温庭舒挑了挑眉，笑着揶揄他：“别了吧，我怕仙君一个心情不好，把整部《山海录》从头编排到尾。”
“怀疑我编故事?”枫煜便抬手给了使坏的兔崽子一个栗子，“胆子见长。”
温庭舒立刻装模作样地缩了缩头，藏着笑意回答：“咳……岂敢?”
“……呵。”枫煜虽然没有看出他那里不敢，但就这样默许了兔崽子的以下犯上。
甲板上打打闹闹，船舱内岁月静好。这载着欢笑的一程倒是很快就结束了。
雨过天晴，独属于江南的秀丽风光近在眼前。
“枫先生——我们快到了。”花父拎着被水浇得透心凉心飞扬的儿子，大咧咧地进了船舱，“收拾收拾，准备靠岸了。”
……
来时正值早市，长街上熙熙攘攘，挤着赶集的百姓们。见到花父时，他们都含着笑像他打招呼：
“花老大回来了，看看我家的糕点呗！”
“哟，孩子怎么浑身都湿了，要不到我家来换身干净衣服再走吧？”
花父倒是很认真地回应了每一个百姓。枫煜见状一笑，也没有多做评价。他只带着温庭舒，跟着早市上的人们凑热闹——时兴的小玩具，看起来很好吃的糕点，甚至各种拿来解闷的奇怪画本，他全是看上了就卖。
然后一股脑地全塞到温庭舒的包裹里。
枫煜美名其曰：“拿给你玩的”。实际上，仙君自己也玩的很开心。
温庭舒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枫煜刚刚飞过来的竹蜻蜓。看着不远处浅笑的年长者，他竟然莫名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
好像仙君开心，我好像也挺开心的。
温庭舒便很是小心地收好每一个看起来没啥用的小玩意儿：“多谢仙君。”
他冲着枫煜眼尾一挑。笑意骤然在他眉眼间展开，明亮灼灼，一眼惊鸿：“我很喜欢。”
枫煜一瞬间愣了神——他恍惚间，似乎又看见那个站在梧桐树下的少年。
彼时，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那少年舞着剑，翩若惊鸿，风华正茂。一见枫煜过来，便很是亲昵地扬起一个好看的笑。
浅笑风华，一如当年。
枫煜舒展了眉眼：“……喜欢就好。”
走了不多时，便能看见古朴庄重的大门。紫檀木的牌匾上，墨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南浔花氏”这四个大字。门口的两个小侍见到花父，便很是热情地开了门。
枫煜便拉着温庭舒，抬脚迈过尺高的乌木门槛，迎面先闻得一阵清幽香气。他随着花家一行人进门，穿过陈设雅致的主堂，转过种满青竹的回廊。
后院便是一池幽莲。微风拂过，春荷低低垂头，水面荡起涟漪。
“这是南浔特有的春日莲。”花珩先行开口解释，“这种花，生在冬日，开在早春。先祖认为其品性可贵，便以此花作为本家之宝。”
生在冬日的荷花？倒是罕见。
“先生这边走。”
花父亲自领着枫煜来到客房，这才向他告了别，腾出空来去收拾自己的落汤鸡儿子。
——这趟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南浔之旅，到现在，才算正式拉开了帷幕。
收拾妥当之后，枫煜才突然想起他似乎还有要教授两个……哦不，三个小孩的重大使命。
然而眼下花濯颜和花珩都不在此处，于是他的目光便追随着还在收拾东西的温庭舒而去了。
温庭舒刚还在对着枫煜今日买的小玩具疑惑——他确实没看出来这个奇形怪状的小乌龟是怎么玩的。下一秒，一道灼热的目光就追随着他来了。
温庭舒:……
温庭舒:“仙君……有话直说？”
“像你这么大的小孩，都想学点什么？”枫煜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开口问。
温庭舒迷茫地抬眼:“啊？”
您还需要问这个吗？
他的琴棋书画到符剑阵诀，哪项不是您今天兴致到了，想到哪里就教到哪里的？
见他这样，枫煜半是玩笑半是气地拿起扇子敲了他的头:“又在想我坏话？嗯？……算了。”
他说着，顺手就把扇子丢还给了温庭舒。再开口:“你的，拿着。不准再丢给我，也不准再喊我帮你保管。”
……仙君，您的语气怎么莫名有些凉悠悠的？
温庭舒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把精巧的，月白扇面的折扇——仙器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存在，其上的光华都流动了一瞬。
他很是熟悉而随意地单手开了折扇，却在看到扇面的时候呼吸一窒:其上的鸟儿如旧，尾羽处却有他从未见过的，朱砂描过的痕迹。
……为什么突然有些难过呢？
温庭舒不知道，他面上很是平静地抬头看向枫煜，就见对方又在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温庭舒猜:大概是……在他忘记的那段日子里，他又整了什么对不起仙君的幺蛾子？
于是他干脆的合上了扇子，歪歪头，直接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就先行给出了一个回答：
“下次不会了。”
冷不丁听到这话，枫煜缓缓勾起一个笑容。语气倒是比刚刚的温和了些：
“好，我记住了。”而后，枫煜缓步走过来，微微低头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两人的距离很近，温庭舒几乎能闻到枫煜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桐木香。
庭舒便莫名地，说不清道不明地，有一阵心悸。他听见枫煜继续说，“如敢再犯……”
当如何？
温庭舒靠在书架上，看向面前的仙君。
枫煜顿了一下，一瞬有过很多念头: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当把这不省心的崽子绑回蓬莱，找个地方关起来。但他转而又想，这样做很是便宜了这个惯会蹬鼻子上脸的崽壳。
……枫煜应该是还没想好。
于是，他便将这个问题重拿轻放了——枫煜抄起一旁的书卷，顺手就打了温庭舒一下，以示他绝对说到做到：“我打断你的腿。”
又挨揍的温庭舒:……？
行，仙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下次更新在周末[摆手]下次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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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南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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