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破旧的药房里,周拾礼站在一条长木桌前。他的背后是面大药柜,其中的几个小抽屉打开着,从里面拿出的药材分别摆好放在桌上。
屋里很安静,除了抓药材称重时药材落在戥称时噼里啪啦如落珠样的声音,剩下的就只有周拾礼自言自语的说话声。
“人参一钱,茯苓、白术二钱,甘草七分...”
他在给自己抓一副香砂六君汤,入夏之后天热吃不进去东西,时间长了人都消瘦好些,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于是乎给自己开了方子想着调理调理。
周拾礼瞧着桌上的一小堆陈皮犯了难,他忘了这味药是要放一钱还是八分。正琢磨着,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一声粗犷又急切的男声跟着响起:“周哥?周哥你在家吗?!”
周拾礼被吓了一跳,他立马回过神来,听出来门外的人正是同村的赵大壮,人老实本分又能干,还是个孝顺的,一直照顾着独身拉扯自己长大的六旬老母,也不容易。
大壮还在门外不停敲着门叫他,想来是有急事找他。周拾礼眉头微皱,二话没说放下手里的戥称快步走到门口替人开了门,抬头便看见大壮满头是汗地背着他娘站在门口,赵大娘双眼紧闭已是昏了过去,整个人摊在大壮的背上,那双毫无血色的嘴唇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大娘这是怎地了?”周拾礼见状不好,连忙将人请进了屋,“快进来快进来,外头太阳大,进屋先给大娘安置好再说。”
万幸自家的药房里有张床榻,不过一直闲置着,今天倒真派上用场了。不然现在赵大娘这个样子太叫人头疼,他也是在不敢再让大壮背着多折腾了。
将赵大娘安置好,大壮便焦急开口央求道:“周哥求求你救救我娘,正好好吃着饭呢,突然扑通一声就倒桌上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
周拾礼缓步走到床边,他不愿替人看病,但此次情况危急他也不能见死不救,咬了咬唇还是打算给她瞧瞧。
可奇怪的是搭了一脉之后倒没瞧出来什么大毛病,只不过是脉象稍有迟缓,阳气不足。但也不至于突然昏迷不醒。
这情况周拾礼也是第一次见,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没办法只能摸出两根针来试着扎。可只行了一根针下去,躺在床上的赵大娘就猛地睁开了眼,大壮见状还没来得及高兴,赵大娘就突然起身,扒着床榻边呕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又重新闭上眼躺了回去。
见此状的两人都蒙了,大壮惊呼一声,周拾礼手里还捏着那根刚要扎下去的银针,他呆愣着瞧着地上那一滩血迹,瞬间感觉头皮发麻。不过只是个补阳气的针,怎地就惹了吐血了?
但冷静下来转念一想也是好事,吐一次将身体里的淤血排出来,最起码能证明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现在还是不知这是何病,大抵还是没寻到根本,不过他对自己的医术是有信心的。周拾礼沉下心来刚准备去架子上拿书翻翻寻个方法,可刚准备起身就被大壮给拦下了。
许是看见刚刚他娘突然吐血,大壮的语气变得十分焦躁愤怒,他死死抓着周拾礼的胳膊,道:“怎么扎了针我娘就吐血了?!你治不好现在还想推责任跑啊!”
周拾礼连忙解释道:“没有大壮,你听我说,我...”
“解释什么?你就是没法子了,救不了我娘还要接着害她,枉费我娘平日里对你那么照顾!”
周拾礼楞在原地,心里像是绑了两块石头向下拽一样,他垂下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理解大壮,情绪激动也是因为救母心切,但刚刚那句话也着实有些伤人,他自己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好心办了坏事。如果换了别人,他可能连帮都不会帮。
“对不起大壮,是我没弄清楚大娘的病症就乱治,我只是太着急了,并没想过要存心害她。”周拾礼说道,“我能力有限,想到书架上拿书过来翻翻,别着急,你相信我大壮,我一定能治好你娘的。”
一阵沉闷的咳嗽声传来,两人双双将目光转过去,大壮松开周拾礼的胳膊紧忙跑到床边蹲下去瞧。
他眉头紧锁,眼中担忧满溢,轻声唤道:“娘?娘你醒了?”
可赵大娘并未应声,依旧是紧闭着眼。大壮扯着袖口,仔细替她擦掉了嘴边沾的血。周拾礼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走到了书架前开始翻找起来,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找到了和现在赵大娘现在一样的病例。
这病来势汹汹,但好在此时病情还没恶化,吃两幅汤药便可好转。
周拾礼见来了解决法子,顿时眉眼舒展就去告诉大壮这个好消息,并且满口答应一定将他娘的病治好。
不过他必须等雨天,因为这味药的药引阳融只在雨天才长。现在他只能开个暂时压制病情的药方,防止他在找到药引前赵大娘病情恶化。
老天遂人意,第二天的午后便下起了连绵细雨来,正懒散在家煮茶看书的周拾礼见雨来欢喜得很,立马起身披蓑衣戴斗笠,拿了竹篓背上就直奔家门外的洞洞山。
洞洞山山如其名,三步一小坑,十步一大洞,再加上雨天山路泥泞难走,都给周拾礼采药设了一定的难。
这种叫做阳融的菌子特殊又难得,入药可祛湿热,伴雨而生,遇阳瞬间腐烂,摘后沾土生毒。
周拾礼冒雨走了近一个时辰,不过只找到几个,根本不够用。慢慢地他也失了耐心,手里提着跟木棍戳来戳去,碰见能吃的菌子也跟着拣了,阳融采不够至少还能弄到些自己吃的,也算是个收获。
差不多又半个时辰,估摸着药引子是够用,周拾礼也没有继续在这山里晃悠的心思,步履轻快地哼着小曲儿掉头朝山下走去。
“想那杏林心肠好,悬壶济世医术高。却不想那皇天有力心有歹,一朝天翻家破了,鸡飞人走……”他嘴里哼着这乡曲野调,悠长明快听着倒觉悦耳。
这词里讲的没落杏林便是周家,纵使他周拾礼悟性极高天赋再好也挡不住家族没落,父母离世亲人逃亡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最后寻到这处山村打算平淡度日。
平日附近的村人身体有些什么小毛病都会来找他,虽说不情不愿,但碍于情面又不好拒绝,最后堪堪得了个野神医的名儿。
周拾礼抬头看天,发觉云层渐薄,遂知这场雨快停了,便加快了脚步下山。
突然一声惊雷响起,似有地动山摇之势,随后乌云中又降下闪电来,人抬头看天去有一种将落头顶的感觉,壮观中还夹杂了些恐怖。
雨又不大,雷电怎地如此厉害?周拾礼暗自喟叹自然神奇。
幼时听乳母讲的神仙故事里都说这惊雷爆闪一现,定是仙家精怪渡劫飞升成仙造就。小周拾礼对此深信不疑,可年岁渐长心智成熟后他又变得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老人常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可周拾礼一直想不通,如果真的苍天有眼,那为何他周家会一夜之间沦落至此?他们祖祖辈辈救人于水火,最后却连自己都救不了,实在是讽刺至极!
哪里来的悲悯老天,说到底都是凡人杜撰出来哄骗迷惑自己的,将解释不通的事情尽数推给虚无。
周拾礼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雷雨声势,觉得奇怪,最后也只当做渡劫飞升不再去想。谁知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就顺着道山沟滚了下去,最后掉进底下的一个大坑里摔了个狗啃泥。
背上的竹篓也甩了出去,里面的阳融掉出来好一些,红紫色的菌子沾着泥瞬间变黑,想来是释放毒素出来,用不了了。
这一下摔得不轻,周拾礼只觉头晕眼花腿也疼,他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还未来得及为摔倒的自己和掉出的菌子哀嚎几声,余光中忽地瞥见一抹火红。
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人类本能的好奇心驱使着他站了起来,周拾礼捡起竹篓背上,一边简单拍了两下身上沾着的泥,一边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红。
待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才发现这招摇夺目的东西是只火红的长毛狐狸,皮毛柔顺漂亮,只不过身上裹着泥水和草叶,看着脏兮兮的。
周拾礼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戳了两下发现没动静,便上前一步将那狐狸拎起来上下打量一番,身上也无外伤,皮毛完整,火红艳丽的颜色看着格外招人。
“死了?这下可赚大发了,剥了是上好的皮子,取了骨髓出来还是味难得的药材!”
不过这狐狸是怎么死的呢?瞧着还是个小崽子,不像是老死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又不吃狐狸肉,管它怎么死的,皮毛好就行。昨天给大壮母亲看病找书时翻见过一页写如何取狐狸骨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上手实践了。
“真可惜了这漂亮模样。”他伸手替狐狸摘了身上的树枝和叶子,摸了一把狐狸背上的毛,软乎乎的。
这不摸还好,一摸就感觉不对劲了。
明明已经确定是个断了气的死狐狸,还淋了雨,身上怎么格外的热,甚至可以说,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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