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雨过天晴,谢岁安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他睁眼之时还懵着,就已闻到堂屋传来的米香。
昨日的衣衫已经烘干了,他四下看了看,没见着缙云人,于是重重咳嗽声,喊道:“缙云。”
缙云正在外面烤芋头,闻言跑进来:“公子你醒了,公子你等我洗一下手再来帮你更衣。”
谢岁安见他两手漆黑,知道他又在烤芋头,沉着脸道:“没吃过芋头是不是?公子没给你发月银是不是?桑桑她们在外面?”
前两句还在骂人,后一句转得太突兀,缙云愣了愣,道:“桑桑姑娘她们一早就出们去了。”
“这么早就出门了?”
缙云道:“太阳都出了,公子您看地上!”
谢岁安低头,果然看见一缕阳光从窗缝溜进来,他才反应过来的确有些晃眼睛,懒懒道了句:“哦。那帮本少爷更衣吧。”
缙云替公子穿好衣服长袜梳洗完毕,道:“外面有粳米粥,还有刚烤好的芋头,公子你吃吗?”
谢岁安却道:“桑桑她们去哪儿了,这么一大清早的,路上不湿吗?”
缙云脸色有点不忍。
谢岁安:“恩?”
“公子,”缙云艰难道,“人家叫秦桑,您跟人家才见了几面,就叫人家小名不好吧?”
谢岁安一怔,扬起手就要打人,缙云忙躲到门口一指外面:“她们在那边采茶!”
谢岁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远处一片翠绿茶田当中几个小小的身影。他当即整了整衣衫,出门套上鞋子便要走,缙云道:“公子,不吃早饭吗?都做好了。”
谢岁安回头瞥了那几个黑乎乎的芋头一眼,鄙夷道:“什么丑东西,不吃。”
缙云道:“好吧,那秦桑姑娘的米粥白熬了……”
“……”谢岁安伸手:“有晾好的没,给我来一碗。”
缙云便给他一碗,谢公子蹙着眉一口喝了,擦擦嘴,道:“走吧,出去逛逛。”
缙云看了一眼自己刚烤好的芋头,咬着唇,默默跟着主人出了门。
近日秦桑老往茶山跑,因为她的茶园到了丰收的季节,她喜欢自己亲手制些茶,研制不同香味的茶饼,也算平日闲来无事的雅趣。
采着采着,忽然发现一个熟人,便隔着茶田喊:“云姑,云姑!”
抬头的是个年轻的妇人,头戴斗笠,脸上布满雀斑,神情有些茫然和憔悴。
这位年轻妇人便是之前祖母口中所说,贱卖了茶山还忽然身死的钱老头的儿媳妇,她常年上山帮家里采茶,此时背上还背了一个啃手指的奶娃娃,和秦桑算相熟。
“不是听说你们家的茶田都卖了,”秦桑笑道,“莫不是我听岔了?”
云姑盯着她半晌,却没说话,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去。
秦桑心头一沉,心道祖母的话果然不假,看这云姑的表情,家里定然出事了。
于此同时她发现,云姑身边几个采茶的老农都在朝她这边看,均神情有异。
秦桑便提着篮子带着英儿走过去。
云姑背上的奶娃咿咿呀呀望着她,她从篮子里掏出块绿豆糕,小奶娃张牙舞爪伸手接了。
“虎妞越长越好看了,眼睛真大。”秦桑言语故作轻松。
这时云姑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秦桑轻声道:“怎么了?”
云姑低声哽咽,勉强道:“桑桑,你要当心,那些来买茶园的人家大势力大,咱们惹不起。”
秦桑再问了一句:“怎么了?”
云姑便抬袖擦去脸上泪水:“我公公不肯卖田,被他们,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秦桑蹙眉:“打死了?没去报官么?”
“报了,”云姑哭道,“官差抓了个最不要紧的小混子进去,说是慢慢审。但是幕后主使根本不是那个小混子,我们家的茶田还是被人收走了,五六十亩地,就给五十贯,婆婆哭得昏死过去,我丈夫和那群流氓争执也受了重伤。”
秦桑注意到她挽起的袖口也有些抓痕,不难想象当时的乱象。
背上的小孩吃糕吃得鼻涕口水黏一起,她拿帕子帮忙擦了。默了默,却一时没什么办法。
世上强权之事何止这一桩,当神仙之时尚且顾不过来……她拍拍云姑的后背,走出这片让人伤心的地方,迎面撞上刚刚出门来的谢岁安。
谢少爷叹道:“哇,今日天气真好啊,风轻云淡时,春风花草香,恩,好一幅人间美景!”
秦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谢岁安一愣,然后抄手道:“秦桑姑娘,为何一早对我又是这副表情,好歹昨日我还救了你。”
一边是苦难深渊,一边是富贵无极悠闲自在,如何让人不恼怒?不过秦桑还没说话,余光却见一群吊儿郎当的小混混们从山道上过来。
来人个个身穿黑衣,手持木棍,走路嚣张跋扈,生怕别人不知他们是流氓。
谢岁安顺着秦桑视线看过去,也是一愣,缙云已经一步跨到自家公子的身边。不过或许觉得来人并甚威胁,他只是稍稍警惕罢了,并未做过多防备。
谢岁安半眯着眼道:“哦哟,哪里来的混混,看着有点凶。”
缙云道:“似乎是冲着秦桑小娘子来的,公子……”后半句他说不出口来,昨夜秦桑好歹收留了他们,给吃给穿还给睡,今日人家有难,其实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可他是公子的贴身侍卫,此番偷摸出门本就要挨罚,若是再出个好歹,他的命也就没了。
好在那几个人并未朝这边走来,而是朝着远处茶田几个采茶的农人去了。
“好好采!动作快些别偷懒,摘坏了我家老爷的茶叶,要你们好看!”为首一个青年扛着根棍子嚼着槟榔,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红牙,督促原本属于钱老头的那片茶田里的茶农们干活。
又狗仗人势装模作样道:“我们李老爷宅心仁厚,愿意给你们这个挣钱的机会,你们就该感恩戴德烧高香,别整日愁眉丧脸的,待会儿摘下来的茶叶都感染了霉气,不香了怎么整?!都高兴些,笑起来!”
秦桑看着那些老农褶皱着一张脸还要强颜欢笑,气得五脏生出一团邪火,她啧了声,道:“都是打哪儿来的混混小流氓?没记错的话,这片茶田不是钱老头家的么,怎的成了你家老爷的了,你家老爷姓甚名谁,光天化日的竟敢强占民田?!”
闻言,为首那个嚼摈榔的青年立刻伸长脖子看过来,装模作样眯着眼看了秦桑半晌,恍然道:“哟,这不是秦家三娘子么,嘿嘿,我!三羊啊!您不记得我了?嗨,贵人多忘事,真不记得了,我帮杨家二少给您送过花儿啊!”
秦桑想起这张脸来了,左脸有条不显眼的刀疤,长得倒是高,就是形容猥琐,常年跟着杨文昊身后当狗腿子混饭吃。
他怎么在这儿?莫非此事和杨文昊有关?
正待说话,三羊笑嘻嘻地挺直了腰板儿:“嗨,三娘子怎么还在这儿呢,仁心堂出事啦,您不回去看看么?啧啧啧,唐老太爷医术不精治死了人,一尸两命被人找上门,气得都吐血啦!”
秦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师父不是到衢州府看诊还没回来么,一夜之间怎的又吐血了?
看其他几个小混子都在朝她看热闹嬉笑,秦桑这才反应过来是真的,心下一慌,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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