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高阳的手一甩,命令梼杌道,“为了证明本尊所言句句属实,给你个机会。”
“呸!”梼杌瞪眼,高阳握住他的脖子,一点点捏紧,梼杌喘不过气来,挣扎道:“碧,碧玉春坊主。”
靖安和阿唤不约而同想到了自己见过的那个人。
靖安又问:“他去作何?”
“编戏!”梼杌被捏紧的嘴上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阿唤想到“挖高阳的小道消息”几个字,心中对那个含章的成见又多了几分。
果然是唯利是图之人。
“没错!”高阳满意地放开他,同时又调用咩咩蚊卡住了他的喉咙,转头对阿唤和靖安道,“如若二位不信本尊,可以去问问那位坊主。”
“既然香尊知道这人不简单,当初为何要放虎归山?”靖安问道。
“这与本尊何干?”高阳话锋一转,露出几分得意,“水越浑,上钩的鱼和饵才越多,这般热闹,本尊乐见其成。”
阿唤怫然不悅:“所以我亦成了你的饵?”
她对眼前之人的嫌隙更甚。
“哪里的话,”高阳竟还一脸诚挚,“将军目的不也达到了,找到了‘你’的高阳帝君,救出了蜀山氏,还杀了梼杌,这些全仰仗将军筹谋!”
阿唤压低声音:“不如血狱香尊技高一筹。”
高阳眉眼微展:“过奖,过奖!”
“还请继续!”
阿唤半句废话都不想听他多说。
高阳语气轻快:“后来嘛,本尊不过是来相公岭看个热闹,谁知竟被当作帝君押上了喜堂。”
靖安顿时哑然:“带着数千魔兵看热闹,此阵仗当真绝无仅有。”
“数千魔兵算什么?这世道连新郎都有人强抢,下回本尊需带三万精兵才好!”
阿唤懒得争辩,高阳却是嘴下不停。
“更甚的是,将军啊?为何咬定本尊就是高阳帝君,让本尊平白添了这个大麻烦。”
“嗯哼?”阿唤此时脸上一副“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的表情。
“哎!若众人承认本尊是帝君也罢,奈何除将军和此人外,百族之人都不信!”
高阳看着梼杌,一副嘲笑,又问靖安道:“靖安公子,你可信?”
刚才听阿唤改口叫他血狱香尊,靖安知道连阿唤自己都是不信的。
他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悻悻地摇了摇头。
“看吧,着实为难本尊!”高阳一脸无辜继续道,“以后,若还有这等事,将军不妨提前招呼本尊一声,本尊定会照办,且绝不漏出一点马脚。”
阿唤斜眼睥睨:“岂敢劳烦!”
“今日本尊与将军连喜服都穿了,日后就不用说这种客气话了。”
“你、你最好保重,再谈日后。”
“有劳将军关心!”
二人虽在话中交锋,但在靖安看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正巧又穿着喜服,就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妇在斗嘴。
梼杌起先一脸不耐,听着听着也竟生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莫非这二人早已串通,敢情是自己被他们下套了?!
阿唤微怒:“讲重点!”
“是!”高阳点头躬身,郑重无比地答道,“重点便是本尊自蜀山氏少主被杀起,就已知晓凶手乃三面人,吉运是其中之一,另两个身份是谁尚且待看,着实好奇得紧,便跟去了祭塔,在他们欲抓本尊时,将计就计,束手就擒了。”
其实这些都是他在种种事情发生后才得出的结论,将之说成自己事先知晓,算是一个从心理上压倒梼杌的策略。
梼杌的眸光在高阳看向他时,再次躲闪。
高阳继续对着梼杌沉着道:“随后,你的第一个化身虚咸出现,结果自寻死路被将军斩杀。可惜将军不知此事,受了你的伏击,当时本尊心中甚是着急,大呼不好。却仍是没来得及阻止,让将军受伤,本尊心中有愧。”
这句话听着就像戏言,但阿唤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确实是他第一个飞到自己身边扶住她的,那份着急并不像预谋。
看着眼前之人,阿唤心中的怒火淡去了些。
“幸好,九曜神君来得及时,给了将军救命之药。其后,你又被神君斩去一命,众人都以为你虽然逃掉,却是绝不能活。哎,果然大家还是被你骗了,只有本尊知道,你还未真正死透!”
“哼~哼~哼~”梼杌发出怒吼。
他的表情随之焦灼,那是一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被算计的心碎。
“既然知道你的底牌,本尊就没必要急着将你找出,而是等你自漏马脚。果然你又做回了吉运,隐藏在人群中,待蜀山氏之人出现,你同他们汇合。而后又在明昱的安排下回到了祭塔之中躲藏。”
高阳怔了怔,他想起了九曜神君,眼中悲愤之色顿起,却又瞬间消失。
“只是本尊没料到,你会趁机对神君下手,神君的死对苍生百姓自是极大损失,可你别忘了,本尊乃为魔君,他一死,也算少了一个大敌,岂不快哉。”
高阳说完此话,第一时间转头看向阿唤,他这番违心之言出口,自己亦是心痛难当。
此时,阿唤却是异常冷静地盯着他。
她虽分不清眼前之人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她可以确定自己的每一个情绪每一个动作,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果不其然,他连她听到九曜神君被杀会动怒都已预想到,那看向她的表情是在等着她发怒吗?然后呢,然后他又会如何?
阿唤不想自己的言行落入他的算计中,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故作镇静。
高阳转过头,苦笑了一下,似是对自己的鄙夷。
三百年了,他自己都变得人神不识,又何况阿唤呢?
高阳长吁了一口气,继续道:“怎么!不对?本尊想来,你要杀九曜神君,定不是为本尊考虑吧?”
“呃~~~”梼杌拖着声音,使劲地摇头。
“看来你对本尊之言有异议,真当本尊不知道你如何操弄的吗?”
高阳边说边抬头望向上空:“这阔台由于幽气缭绕,表面上看与无怀阁和其他建筑隔绝,但从高处一看便知,其三面都是深谷。也就是说你可以从其它地方跳入这锁魂渊中,再绕行过来,便可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到达阔台的位置。”
高阳等待片刻,等阿唤和靖安看清他手指的方向后才开口。
“然后躲在这悬壁上,借着云层掩护,趁机对神君动手,得手后再从这深谷逃开,人神不觉地回到原本隐藏之地。你定要问为何会怀疑到你身上?一来你被单独关在石棺中有作案时机,二来你能够利用大庭氏遁地穿壁之术逃离监管;三来只有你了解锁魂渊的地形。”
听高阳说完,梼杌停下晃动的头,虚掩着双眼直直地盯着眼前人。
他心口的起伏稍微平复了些,带着阴沉的笑意等着听他接下来的话。
因为他自己知道,即便眼前人说对了行凶方式,可他有一件事大错特错。
那就是偷袭神君之人不是他!
他不想立即反驳的原因是不确定,眼前人是真不知,还是故意要栽赃给他。为他挖好下一个坑?
高阳向他瞟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好似在说我知道不是你,那又如何?
梼杌被吓了一跳,不想再被他看穿,侧过脸去。
不料脸上突然吃了一拳,他抬起头,见靖安紧紧捏着拳头,愤恨地看着他。
“说,为何要偷袭神君?魂断空又是从何而来?”
高阳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会被他们抓住,这就是他不能先让梼杌开口的原因。
他主动上前挡在靖安和梼杌之间,拍了拍靖安的胸口,示意他冷静,转头看向阿唤。
阿唤道:“香尊想说,我们当年在大庭氏时,此人便与康回氏有往来,不满大庭氏国主与高阳结盟,心生怨恨,因此后来才会阳奉阴违,故意拖延时机,遭人半路围杀。”
“就算跟康回氏有关,他为何要暗害神君?”靖安仍是不解。
“当年的疫鬼正是康回氏少君长,传言他死于九曜之手。”阿唤道。
靖安恍然:“意思是魂断空来自康回氏,他的背后还有康回氏之人插手?向神君报仇!”
高阳将手一摊,眼神落到阿唤身上:“将军以为呢?”
“即便如此,若是他要杀也是杀……你,才对?”靖安看向此时被冤枉成帝君的血狱香尊。
阿唤回道:“若他相信那是帝君,便知道魂断空对他无用,别忘了当年是他的血解了猪虏之毒。”
靖安思索良久,没有应声。
高阳立即蹲下,指尖用劲,又捏紧了梼杌的下巴:“要不你说说,你如何与康回氏勾结的?”
梼杌不住地摇头,眼中透着促狭。
果然此人想好了要冤枉他,便已经找足了理由!
即便自己说不是,另外两人也不会轻易相信,因为这几个理由当真能对应上,且是由打头将军之口说出,其可信度又不一样。
“你承不承认都无妨,因为这件事将军此后定会继续查证。”
高阳知道即便阿唤如此说,但她定也有其他想法,及时把话头按住。
事到如今,牵连进这场婚宴中的氏族几乎包含了三百年前任何一个与他有关的,包括未到场的缙云氏、康回氏。
此中情势委实复杂。
一只只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手在向他伸来,有人要他的命,有人要夺他的宝,或许还有其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理由……
现在他要让梼杌把谋害神君的祸端背下,不让阿唤知道太多,即便此后她去查也不会涉入太深,落入危险之中。
想罢这些,高阳继续道:“确定凶手是你后,就是本尊的围猎时刻了。”
靖安没跟上高阳的思路,总觉得哪里有点怪,却一时说不上来。
高阳看向靖安:“此番成事,倒要谢过靖安公子。”
靖安茫然:“谢我!”
“靖安公子,天性纯善,纯善之人更容易上当。”
靖安心有不服:“上当!”
阿唤看着可怜巴巴的靖安,郑重道:“还是三次。”
“三次?”靖安愕然,凝神细思了好一会儿,恼怒地拍手:“哎,是了!香尊让我查案,算是给我下了第一个套。我与蜀山氏杠上,落入了梼杌的算计中,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此为第二个套,至于第三个……便是让自己背上了逼死忠仆的罪名。”
阿唤颔首:“的确,此案如由这位香尊自己追查,梼杌定会万分警惕,自是不可能得逞,也不会这般暴露出来。只有旁人插手,他方能放松警惕。”
高阳浅笑:“如此说来,靖安公子不止无过,反倒功不可没。”
靖安仍是一脸无辜:“可你怎料我会和吉运杠上?”
“这倒不难,本尊揣度的不是你二人的言行,而是预判你们各自的目的。”
靖安疑惑:“目的?”
“人的所作所为或许都是表象,但若想达成某个目的,必定会为之采取实际行动。”
靖安顺着高阳的思路,边想边道:“也就是说,你料定我之目的是找出谋害神君的凶手,在含章坊主和小雪坊主都无直接明证的情况下,蜀山氏身上的疑点最多。我求真相,必会紧盯蜀山氏;他求生机,定要祸水东引。”
靖安说到此轻笑一声,算是对自己的讥嘲。
而后他又看向高阳,眼中不禁生出敬佩之意。
短短时间内,此人能将自己的情绪都算计在内,不得不说心思可怖。
他又不敢久视,怕自己眼中的崇敬被对方发现,继而转向梼杌道:“由此说来,梼杌的目的,是趁乱逃生。”
高阳背手,在梼杌身边踱步。
“这锁魂渊看似绝处,却是他的求生之地。”
“正是!”高阳微顿,“却还不尽然。”
“哦?”靖安疑惑。
阿唤提醒道:“如果锁魂渊是最好的逃生之处,为何他后来还会随蜀山氏之人回到人群中受你盘查?”
“将军□□。此乃靖安公子略有疏漏之处,回到这场婚宴设计的初衷,便可知梼杌费尽心机,目的只有一个……”
“原是如此。他以激将法与我发生争执,真正的目的不止为脱身,还要引导众人将矛头指向你,他一死,成了其忠仆之名,最大的嫌疑又会回到你身上,便可借百族之人,悠悠众口,来杀你,来杀他认定的‘帝君’!”
靖安盯着高阳,又转头看向梼杌,不禁为他可悲。
这般处心积虑,到头来却是个大乌龙。
连阿唤都已改口,不知他现在是否还以为眼前的血狱香尊是帝君?
高阳将靖安和梼杌的神情皆看在眼里,发出了一声“无辜者”的叹息。
得亏他平时话本子写得多,才能这样游刃有余地演这出“我非是我”的戏码。
而后他在梼杌身边蹲下,玩味道:“好一个宁死不辱!是吧!好一个借刀杀人,是吧!”
他边说边拍手称赞,可他越这样做,梼杌越是觉得受辱。
“哎!只可惜你算计到最后,每一步都落入到本尊的彀中。你败不在智勇,在妄图以萤火争辉皓月。”
梼杌的手狠狠抓在腿上,那身小厮的布衣已不知何时被他撕破,他的眼中是比愤怒更难以形容的哀绝。
事到如今,他原本的傲气已被倾泻一空。
眼前的这位血狱香尊,第一次见面就看穿了他处心积虑数十年策计的阴谋、阳谋。
更可恶的是,从头至尾他都在看戏,自己竟是丑角一般。
“可知败在何处?”高阳看着梼杌如蔫儿了的木偶,似怜悯般问道。
梼杌沉下头,他不答,更不理眼前之人,连否认的底气都已溃散殆尽。
这就是高阳让他真正闭嘴的方式,将其全部的骄傲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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