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安摔在斩魂崖的玄冰阶上,碎裂的肋骨像钝刀狠狠剜着肺腑,每咳一声,都有发黑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他该昏迷的,偏那蚀骨的魔气不肯放过他,硬生生拽着他的神智,逼他清醒地感受生机顺着汩汩血涌一点点流逝。
冻僵的指尖艰难蜷缩,好不容易摸索到掌心,却赫然发现那里空了。
千算万算终究是失了手,因为在木棉树下意外昏睡,他的身体被冻僵,并没到撑到选定的地方。
他在最陡峭的台阶便已经跌落,却没有攥住那截保命的玉簪碎片。
身侧,一朵被裹挟下来的白木棉正浸泡在他身侧的血泊里,花瓣被血汁浸透,红的刺目,像极了前一世灭宗时被业火映的透红的梨花。
还不能死……
他用手肘挣扎着撑起,身体各处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刚撑起半寸,便像朽木一样再次折倒下去。
意识在剧痛中沉浮,却死死咬着最后一丝清明。
再撑一下,万一有转机……
忽然,一道黑影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重重砸在身侧,未等他反应,一双颤抖的手臂便猛地将他抱紧。
"祁玉安!别给我装死!"
滚烫魔气霸道的闯入他的经脉,却在触及破损肺腑时骤然变慢,化作丝丝缕缕的暖意,试图修复那些创伤。
祁玉安只觉得肺腑间剧烈翻涌,猛地喷出一口混着黑淤的血沫。
血色蒙住双眼,他隐约看见少年眼中的戾气碎成惊惶。
"不许死!你欠我的还没还完!”
眼前黑芒一闪,二人瞬间出现在了断魂崖顶,少年抱着他跪倒在玄冰上,膝盖砸出深坑。
"父神,求您救他!"
“有你一个麻烦就够了,你当本座是什么救世仙尊?”玄烬的声音冷若万年玄冰,激得祁玉安打了个寒颤,“自己惹出来的祸,自己想办法。”
“求您!”手臂猛然收紧,滚烫的泪砸在祁玉安发间,烫得他心口发紧,“他若死了,我不知道怎样独活!”
少年周身的魔气剧烈翻涌,黑芒间竟透出丝丝紊乱的裂纹,像是随时会崩塌。
恍惚间,祁玉安想起墨沉霄幼时唯一一次落泪。
那时他连日发烧,病的不省人事,昏睡中一会儿喊爹爹一会儿喊师尊,祁玉安怜他孤苦无依,便亲自照顾了一整晚。
天快亮时,少年终于醒了,眼神尚带着迷蒙,等看清是他,便怯生生爬过来,身子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将头抵在他膝头,像只怕被丢弃的幼猫。
祁玉安素来不喜与旁人亲近,那日却没推开。而后膝头的布料渐渐濡湿,少年无声的哭了。
“就这点儿出息。”
思绪被猛地拽回,魔神的话里每一个字都浸透厌弃,祁玉安心里猛地一沉。
但下一刻,一缕凝若实质的墨色魔气便砸落到他额心。
那魔气裹挟着天地法则撞进体内,精准碾过碎裂的骨头和肺腑。
所过之处,发黑的血沫从伤口逼出,肌理被蛮横地揉在一起,疼得他几乎要再次晕厥。
魔神的声音带着千顷威压,沉沉响起:
"既然承担不了后果,那就管住自己的爪子。这人以后就留在断魂崖,若再让我看见你折磨他,我就亲手帮你杀了他。"
——
祁玉安的意识再次回笼时,鼻尖萦绕着苦涩的药香。
"师尊醒了?" 少年泛红的眼睛立即撞进他模糊的视线,"我去拿药。"
那人垂眸吹凉汤匙,湿润的睫羽遮住红眸,像是被霜雪打过的兽眼。
想起少年哭求玄烬时那惊恐的样子,祁玉安心中一刺,但温热的瓷勺抵上唇缝时,他还是下意识偏头避开。
“我自己来。”
少年指尖微颤,却还是将瓷碗交到了他手上。他一勺勺慢慢吞咽着黑褐色的药汁,刻意忽视那道始终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里五味杂陈。
“师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心里又是一揪,但他很快压下翻涌的情绪。
一时的温和又能怎样?墨沉霄还是会变回那个用偏执将他碾碎的魔尊,他经历过的假意温存太多了。
“我讨不讨厌又能改变什么?我逃不出这里的,与其把心思浪费在我这个废人身上,不如听你父神的话稳固道心。有他在,你本该前途无量。”
少年突然低笑出声:“原来师尊是这么想的,所以跌落斩魂涯时,你求救父神而不是我,原是觉得我还不够格。”
果然,又开始猜忌了。
玉簪碎片已经遗失,多说无益,反而可能节外生枝。
他搅动着碗里残留的药汁,淡淡道:“我并未向魔神求助。当时跌落台阶,周遭人迹罕至,根本无处可求。”
“无处可求?” 墨沉霄嗤笑一声,抬手一挥,几截断玉碎片凭空悬于二人之间。那碎片在空中虚拼成玉簪的形状,唯独缺了簪头缠枝莲纹的一角。
“师尊猜猜看,我为何没把缺的那段捡回来?”
祁玉安浑身一僵,原来对方早就知道他藏了碎片。
留给他求饶的机会,等他求饶后再往死里折辱,原来一切都是逼他彻底依附的手段。
恨意瞬间翻涌上来,他冷声开口:“不过是当时忘了扔,早不知道掉在何处了,你若是还拿这破东西当宝贝,自己去寻便是。”
“师徒信物都能如此轻慢,师尊还真是从没把我放在心上。”墨沉霄凉凉的笑着,指尖一动,另一支玉簪出现在掌心。
“好在我早习惯了,猜到师尊不会好好收着,所以我给自己寻了只别的。师尊瞧瞧,像不像我原来那只。”
祁玉安本不想理会,可那玉簪的光泽却硬生生撞进他的余光。
那是一种极特别的冷玉,表层像是裹着薄冰,冷光流转如月华,质地竟与墨沉霄原来那只一模一样。
猛地抬头,只见那簪身刻着流转的通明剑纹,在昏暗光线下如剑气游弋。
扑面而来的熟悉让他心口一滞,这分明是他给大徒弟林砚雪的那只玉簪!
祁玉安平生只收了两个亲传弟子。当年得了一块极佳的冷玉,便亲手为二人雕琢玉簪。
大徒弟林砚雪天生五感愚钝,却有通明剑心,他便刻下通明剑纹,助他探知周遭灵气流转。
而眼前这少年,身为魔神之骨所化,他便在簪头刻缠枝莲纹,只盼他能出淤泥而不染,得一世平安喜乐。
可如今林砚雪从不离身的那支玉簪却到了这魔头手里。
这玉簪是林砚雪五感的延伸,若非遭遇不测,断不会离身——而林砚雪,是宗门护宗大阵的核心执阵弟子!
指尖猛地一颤,手中药碗“哐当”落地,黑褐色药汁溅湿了衣被。
他抬眼刚要质问,却见墨沉霄指尖已抵上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师尊,这里可不止有我们两个,想清楚了再开口。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你我都未必承担得起后果。”
质问瞬间哽在喉间。祁玉安清楚,纵然有玄烬神识监视,墨沉霄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施虐,可那双浸着血丝的眸子,仍像淬毒的锁链,死死锁着他的一举一动。
深吸一口气,他声音里浸着颤抖:
“簪子坏了,我帮你修好便是,你先把这玉簪还回去。”
“哦?最要紧的簪头不是被师尊当脏东西丢了吗?这怎么修好?”
“我会找到的,你先把玉簪还回去!”
强撑身子想要起身,刚离开床边就往下一歪,险些栽倒。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扯住前襟将他提起,却在放下时又放缓了力道。
“师尊若是执意要去,我自然不会拦着。”少年慢条斯理的整理他被揉乱的衣襟:“但师尊若是再出什么事,牵扯的人可就太多了,所以保命的东西还是要有的。”
一块墨色玉牌被强行塞进衣襟深处,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泛起刺骨寒意,祁玉安抑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捏碎玉牌我便到,师尊这次可不能说没办法向我求助了,除非....是诚心摆脱我去攀高枝。”
——
皲裂的指尖一遍遍耙过冰棱缝隙,指缝里渗出血染红了一片又一片的雪。
三日来,祁玉安刻意爱惜身体,将墨沉霄送来的厚棉衣裹得紧紧的,按时进食,累了就会稍作休息。
但他始终不敢真的睡过去,因为知道墨沉霄的耐心太薄,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突然发难,他必须保持清醒,应对一切可能。
第三日傍晚,暮色浸透斩魂崖,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疼得刺骨。
祁玉安终于撑不住了,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离,他跌撞到白木棉树下,后背狠狠撞上粗糙的树干。
顺着树皮滑坐下去时,咳出的血沫溅在苍白的花瓣上,触目惊心。他知道不能再硬撑了。
这已经第五遍搜寻。
那支玉簪是他亲手所制,即便经脉寸断也能感受到微弱共鸣,五遍都没找到,那玉簪碎片便肯定不在这座山上了。
断魂崖被魔神威包裹,连飞鸟都要绕道而行,除了他和墨沉霄没人敢靠近这里,所以不会是被人捡了去。
结果至此渐渐明晰:极有可能是墨沉霄先他一步拾走了,就等着看他走投无路去求助。
若是可以,祁玉安宁愿死也不愿向那孽徒低头,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傲骨,更因为他太清楚墨沉霄的心思。
他曾为清徽宗抛弃墨沉霄,清徽宗早就成了对方完全占有他的最后一道坎儿。他每妥协一次,宗门覆灭的日子就更近一步。
捏碎玉牌,就等于心甘情愿跳进墨沉霄设好的陷阱,只会让自己陷得更深;可不捏碎,清徽宗的安危便悬在刀尖上,林砚雪的下落也无从知晓。
他挣扎了三天三夜,几乎要废掉那曾御剑九天的十指,却终究斗不过墨沉霄的阴狠算计。
颤抖的指尖从衣襟里摸出那块墨玉牌,祁玉安闭上眼,心一横,正要用力捏碎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若有似无,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寒意。
他猛然睁眼,扫过四周,看到的却只有玄冰与死寂。
但这般异常已经足够让他惊觉。自滚落台阶后便萦绕不去的那股心悸并不是错觉,自己真的正在被人注视。
他曾窥见飞升门槛,透过那撕裂空间的裂隙,对面投来的目光正是这种带着虚无的碾压感。
所以,是魔神玄烬。
可这等存在怎会对蝼蚁的挣扎产生兴趣?
他如今为刀俎上的鱼肉,为了墨沉霄的道心并不用如此费心,除非……这场闹剧也有魔神的参与,他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祁玉安缓缓抬起头,目光直透凝滞如铁的墨色云海。恍惚间,他似乎真的与那双翻涌着永夜和无尽虚无的眼睛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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