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他不是我徒弟啊。”
叶辞风觉得此刻自己像个被捉奸当场的薄情负心郎,莫名地怂了,几乎是下意识反驳。
我这是怎么了?
叶辞风犯起嘀咕,是又怎么样,他又没歃血立誓,答应季渊要一生一世一师徒。连季渊不也只是他走马观花路上随手捎带的拖油瓶,男人嘛随用随丢,又不指望和人家白头偕老,他怎么还在季渊面前做贼心虚上了呢?
蓝衣少年被季渊丢了个狗啃泥,也不恼,哈巴狗也似地,手足并用又窜回来,抱着叶辞风的腿,水汪汪地哭诉:
“师父,你不要若白了么?”
没等叶辞风反应,季渊攥住“阿巴狗”的银项圈,将他拎到自己面前,冷淡地威胁道:“他都说不是了。你……再叫一遍?”
“我就叫!我就叫我就叫我就叫!”
蓝衣少年四肢无处着力,在空中乱蹬,虽然气焰不减,倒是没有一拳轰山门的威势了。
“那你叫吧。”季渊眉目似古井无波,随和得让人汗毛倒竖。
蓝衣少年嘴挺硬,不肯认怂,但似乎真的怯了,小狗眼一转,昂着脖子开始叫叶辞风,“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我叫了,冰块脸,你要拿我怎样?”
“你以为我不敢?”季渊冷哼一声。
“你们两个,够了!”叶辞风各打五十大板,怒道,“再吵都给我滚蛋。”
蓝衣少年马上拿着鸡毛当令箭,眼角嘴角都委屈巴巴地塌下来:“主人,是他先凶我的。若白可听话了,你看……主人留在若白身上的印记,若白都不舍得洗。”
说着,少年解开自己绣工繁复的外衫,掀开肚兜,给叶辞风看自己胸口——一道谲诡的魂印在少年白皙的肌肤上,闪动着灼人的血光,有节奏的一明一暗,仿佛一颗外露的心脏。
难怪能认出自己,原来当年他留下的灵魂印记,这老不死的小疯子一直没抹除。
一把将虞若白的衣衫拢好,叶辞风近乎苦口婆心:“你好歹是巫族圣子,南疆十二巫之首,这朗朗乾坤的,要点脸行不?”
虞若白,三千年前大名鼎鼎的无垢灵体,南疆大巫,年少时也落魄过,出生在南疆一血脉卑贱的村寨中,却在炼蛊纵傀一道上,表现出了超凡的天赋,成了各个寨子间交相称道的天才。
上一任大巫尚春秋正盛,可虞若白凭借自己绝世的根骨突飞猛进,眼看有将他取而代之的威胁,便抢先一步,假意收他为徒,而后,在他的餐食丹药中下蛊,企图将他炼制成傀儡。
炼制仪式刚开锣,好巧不巧撞上钻进密林打牙祭的叶辞风。
叶辞风暗中查明原由,为了救了虞若白,情急之下,给他打下了一个可解除的灵魂烙印。
还好人做到底,顺手帮虞若白摆平了前任大巫一系的党羽。
叶辞风自认前世不知廉耻,败光了仙门脸面,也不会对一个十六郎当岁的半大小孩起过邪念。本以为能和虞若白,愉快玩耍,勾肩搭背地作朋友。
可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少年,是个变态,私底下一心想把叶辞风炼成傀儡。
叶辞风一时不察,被小疯子药成了个偏瘫,斗智斗勇好些时日,才连滚带爬逃出魔窟,极其狼狈地溜了。
对于虞若白,叶辞风前世一身的惨痛经历,时刻警醒着他,这狗东西,天真无暇的皮囊下五脏俱在,就是没长良心!
“你来找我干嘛?”叶辞风没好脸色地问,“我有正事儿要办,没功夫带孩子,虞若白,你哪儿来回哪儿去。”
虞若白撅着嘴,五官委屈成一团,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就要哇哇哇地放水了:“我要闹了,我要闹了!”
叶辞风冷漠:“一边儿闹去。”
虞若白赌气地哼了一声,指着叶辞风,扭头对界碑内的两名守山文士道:“这个誉王爷萧瑾,他不是——唔唔——”
叶辞风一手勾住虞若白的脖子,一手封了他的嘴,对两名守山文士高声说:“夫子,这位少年前辈是学生在青蚨院请的伴读兼保镖,不知礼数,万望两位夫子不要见罪!”
两名守山文士,自然早已注意到叶辞风一行人,只是因为有护山大阵隔着,再加之君子不听墙角的自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并不知道他们在起个什么哄。
此时,闻见叶辞风高声问好,两位守山文士也笑容可掬地招呼道:“成玉,远游归来,风度做派却是有长进了。”
“夫子谬赞,学生可当不起。敢问夫子,眼下学生可否入山?”
叶辞风装模做样地拱手。
“自然。”守山的夫子道,“咦,贺慎之没与你一齐回来。”
叶辞风低下头道:“啊,贺迟回剑门关了。”
他记得每位顺天学宫的正式弟子都能带两名伴读入山,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规矩改了没改。
“这位也是我新招的伴读,季渊……那就,多谢夫子开山了?”
探寻的目光在叶辞风和季渊的脸上逡巡了一会儿,夫子叹着气,摇了摇头,捻动腰间环佩上的禁制,开启护山大阵。
叶辞风带着一大一小两个拖油瓶,沿着见首不见尾的上山步道,拾阶而上。
顺天学宫并非一座大厅大顶的宫殿,而是分作亭台楼阁,无数院落,嵌在了山林之中,单论学子的住宿,便有“梅”“兰”“竹”“菊”四大院群,各院景致各异,“竹”字院坐落在群山之间,修竹掩映。兰字院,长在溪水潺潺的山涧,空谷幽兰;菊字院则被红枫林簇拥,悠然见南山。
而萧瑾被划进的梅字院,傲立霜雪,挂在主峰山巅的危崖外,日日下雹下雪,若非房屋外铭着保暖的阵法,住在里头可能梅花傲寒独自开的清流品格没磨练出来,先零落碾作尘,被冻成了花泥。
而不幸的是……等叶辞风到了地界,发现刻在院外的离火阵,也不知是被哪个捣蛋的学子给拆了。
一进的院落内,左右两间厢房,一间主屋,屋内比屋外冷。
进了屋门,叶辞风才发现,不止离火阵被糟蹋了,房内的陈设,萧瑾留下的瓷器、家具、字画书籍乃至衣装鞋帽,无一幸免,全鸡零狗碎散了一地,哪怕土匪过境也毁不了这么干净。
看来这绝非巧合,书院内有人趁着萧瑾走后,故意作弄他,要让他吃穿用度都不能自理。
也太恶劣了,完全超过了同窗之间的玩笑。
这些小鬼,可别让我逮到!
叶辞风一面腹诽,一面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把老爷椅,尚未等他挪屁股,季渊已经老爷似的坐下了:“多谢。”
“你……”
叶辞风很有涵养的咽下了句浑话,反正说了也是对牛弹琴,甚至反而可能还要被牛拱。大的他不想得罪,于是他转脸对他能欺负的小的,颐指气使地嘱咐着:“白呀,你去把院子洒扫洒扫,这乾坤袋里的家具布置一下。你惯会制傀,手熟,门外的阵法也修一修……”
“主人放心,都交给我。”
虞若白邀功似的,从手镯中取出五六个木雕往地面一扔。巴掌大的木雕,嘎吱嘎吱,自行吸纳周遭灵气,身形骤长,五官轮廓也渐次分明,仆从装束,腿脚灵便地开始工作。
做完这一切,虞若白浑身银饰亮闪闪的,仿佛几十只眼睛,全随着他身子偏过来,冲着叶辞风猛眨,他也一连期待的望着叶辞风,像只刚叼了只猎物回营的狗子,给他插根尾巴,恐怕已经摇飞起来了。
“……不错。”叶辞风哪怕对这家伙的疯癫脾性心知肚明,此时也恍惚了,品了品傀儡沏的茶,软下声气道:“你这叫主人比叫爹还难听……还是要么叫少爷,或者公子吧——”
虞若白没等他交待完,迫不及待:“爹!”
他这一叫,在叶辞风身边闭目养神的季渊,猛地睁眼,将冷淡的目光扫过来。
虞若白一哆嗦,马上又朝季渊开口:“娘!”
季渊旋即收回了能吓死人的眼神,仿佛……颇为满意。
叶辞风:“……”
这有什么好满意的呀喂!
“停!你还是叫少爷吧。”
叶辞风一阵牙痒痒,忍住没揍人,纠正完称呼,正跟虞若白宣布日后住在院里的三纲五常,不嫌多地立了无数条条框框,生怕这小疯子出去霍霍人,到时候昆吾山少了一打夫子学生,多了一山的木头傀儡,那可就真成名副其实的家国“栋梁”了。
至于季渊,叶辞风直到他的德行,深居简出,比黄花丫头还能待字闺中,只要不犯他的忌讳,整个人贤良淑德得能出本《男诫》。
虞若白的“家庭教育”还没进行到一半——
刚修好的小院门板,又砰的一声,躺在雪地里,被人从外到内一脚踹开。
“哟,兔儿爷屁股卖完了,知道回来了?”
门口一个锦袍玉带打扮的公子哥,手上摇着把折扇,迈着四方步,晃进门来。
这高瘦公子哥身后,还有个小胖墩,打扮比前者还花哨,胸口金光闪闪的护心镜,头戴紫金冠,二龙抢珠的抹额,腰上栓了一圈乾坤袋,好似一尊长了腿的珍宝货架。
叶辞风:“……敢问您是?”
“少爷,前面这个是吏部尚书长子,赵弘文;后面是司空家直系长孙,司空满。”虞若白乖巧站在门边,偷偷逼音成线,将消息送进叶辞风耳朵里。
“哟?装不认识啊?”公子哥儿鼻孔出气,“出息了,看着我不打哆嗦了?”
叶辞风:“呵,赵小狗。你好。”
公子哥大约没料到原来尿在裆里也不敢吱一声的受气包“萧瑾”,现在竟然敢对他如此嚣张。
赵弘文额角青筋一跳,扫了一眼坐在叶辞风身边的季渊,冷笑道:“听说贺慎之回剑门关了?还敢跟我这么横,怎么,又傍上新姘头了?欸我就纳闷儿,你这后门儿里是抹了瘾药还是灵髓啊?都破落成这样了还有男人接着,要么改天让我也爽爽?”
季渊睁开眼。
“你瞪什么瞪?一介草包凡夫,敢瞪你赵大爷?!”
赵弘文眼珠子滚圆,不顾身后胖乎乎的同伴阻拦,往季渊跟前欺身。
“要打架是吧?行啊,来啊,都不必我出手,惜禾居找一伙夫都能揍得你满地找牙。”
司空家的嫡系传人司空满,一脑门的汗顾不上擦,拉住赵弘文的胳膊:“赵兄赵兄!使不得,书院严禁私下武斗,不上论剑台,伤了人都是要挨板子上思过崖的!”
叶辞风也站起身,挡开两人:“先别动手。”
赵弘文满脸不屑:“谅你也不敢!”
叶辞风:“……”
小兄弟,我是怕你英年早逝啊。
赵弘文鄙夷地看着叶辞风,连啧了好几声:“以前贺慎之住你对门儿,让你松快了一年,现在没人护得住你了。你就说想怎么死吧?”
这年头小孩都这么嚣张了么?能怎么死,被你笑死?
叶辞风:“狠话撩完了吧?可以滚蛋了么?”
“嘿,你还跟敢我来劲了?告诉你个秘密吧,你知道你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娘,是怎么疯的吗?吓疯的……你呀早晚步你娘的后尘。”赵弘文凑到叶辞风耳边,阴森森地威胁道。
“骂人不骂娘?不懂吗?”叶辞风笑起来,“还忘了问你,我这院子是被你找人糟蹋了的吧?”
赵弘文一耸肩,没所谓道:“你有证据吗?”
叶辞风无奈的摇了摇头,扭脸对凭空出现赵弘文身后的虞若白道:“下手别那么重,好歹留口气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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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南疆圣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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