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季朔冰告知的方位，贺青阳穿过回廊，迈过拱桥，走向西厢房。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轻飘飘，软绵绵的，心中却是无比踏实。
今夜，他将宿在离师父极近的地方。
这个认知，在他脑中不断发酵，膨胀，将他淹没。
他轻轻推开房门，动作近乎虔诚，生怕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如在梦中的恩赐。
屋内镶嵌在墙壁上的灵石灯台借由阵法，感应到有人进入，散发出柔和光芒。
贺青阳站在门口，观察屋内布局。
屋内陈设没有季朔冰所处正室那般精致讲究，但也处处透着用心装点过的痕迹。
桌椅床柜一应俱全，窗边也设了张书案，上面整齐的码着笔墨纸砚，一旁的多宝架上，摆着各类摆件。
空气中弥漫着晒干的木柴与浮尘混合的气味，透着久无人居的清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厢房，让少年心中充斥着幸福。
这里，是师父的居所。
贺青阳想到自己今夜能与师父同住一片屋檐下，共享着同一片空间。
仅仅是这样想着，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了。
他反手合上门，背靠门板，并未立即深入房内。
侧过头，视线恰好能透过窗柩，看到院中秾艳的垂枝龙梅，以及不远处，那扇依旧亮着暖光的半掩花窗。
药浴时经历的痛苦，此刻已变得遥远而不真切，身体焕然一新的感觉与心中流淌的暖意占据上风。
他清楚的感知到体内经脉的蜕变，原先那些滞涩、淤堵的经脉，此刻畅通无阻，灵力的运转速度，远非之前可比，对于周身灵气的感知，也要更胜先前。
就如现在，在未经过药液淬炼时，他也能迟钝的感受到居所内灵气的充盈，但远远不及现在，周遭的灵气如同细密雨雾，凝聚不散。此时修炼起来，定能事半功倍。
这不仅仅是修复，更是一种提升，一种脱胎换骨般的畅快。是师父耗费心神与珍稀灵材，为他铺就的平坦道基。
若是没有季朔冰出手，只靠贺青阳自己，虽也有修复经脉的法门，但也要为此耗费心神，筹谋策划许久，方能解决隐患，完成筑基。
现在的他，不必再为此谋划耗神，各类资源供应充足，可以全心投入修炼。
这一切，都要感谢他的师父。
这份认知，为他对季朔冰的炽热感情又添了把柴，同时，另一种更为隐秘，更为悖德，更难以启齿的感情，如菟丝子般依附，缠绕而上，汲取养分，悄然滋生，疯狂蔓延。
阵法与灵石灯台间的联系被贺青阳截断，屋内灯光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借着窗外照进的微光，贺青阳摸到床沿坐下。
手掌按在床铺上，触感比他想象中要硬上一些。褥子并不算厚，向下用力，可以触摸到坚硬的床板。
对此，贺青阳毫不在意。
上一世的他，风餐露宿，山洞野地，浮木礁石，甚至凶兽的巢穴都睡过，哪里会挑剔这些。
他和衣躺下，被褥冰凉，一时难以捂热。
身体明明经历过巨大消耗，疲惫如潮水般充斥全身，但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毫无困意。
体内功法自行运转，浓郁的灵气的涌入经脉，补充着灵台内的灵气消耗。
他睁着眼，借着回廊檐下投来的微弱光亮，望着黑暗中模糊的房梁轮廓。
夜风拂过梅枝，带起簌簌轻响，院内灵植沙沙摇动，地脉灵泉蜿蜒流淌，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听不到。
贺青阳想起季朔冰执起自己手时，落在耳畔的呼吸，想起他看似疏离，却细致的为自己准备好一切，甚至……还允他留宿。
一点，一滴，如同星火，掀起燎原之势。
他知道自己贪心了。
他得到了亲传弟子的名分，得到了海量的修行资源，得到了经脉重塑的机缘。
如今，他竟还奢望着能离那人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妄念如同杂草，由他亲手在前世埋下种子，逆行数百年光阴，催生出新芽，于他心底扎根，盘根错节，溶于骨血，再也无法拔除。
—— —— ——
“嗒、嗒、嗒。”
规律的敲门声将贺青阳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陌生的环境令他有一瞬茫然，窗外已是天光正亮，阳光透过窗棂，在屋内投下明亮光斑，刺得他眯起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遭了！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贺青阳心下一惊，慌忙掀被起身，蹬上靴子，一边快速整理衣物压出的褶皱，一边上前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名与他同样身着回雪峰弟子服饰的年长弟子。手里捧着个多层食盒，见他开门，脸上立刻堆起恭敬笑容∶“贺师弟，你醒了。”
“师兄好。”贺青阳点头回礼，询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前几日为了突破炼气一层，精神紧绷，未曾好好休息，加上昨夜药浴消耗巨大，身体彻底松懈，这一觉睡得比平日要沉上许多。
“已是未时了。”弟子回答，双手奉上食盒，“这是季长老吩咐送来的。”
未时？贺青阳咋舌。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又想到季朔冰还特意派人前来给他送吃食，心下自是喜不自胜。
他自弟子手中接过食盒，食盒入手沉甸甸的，触感温热，显然是刻有阵法保温，一股混合着药材味道的浓郁香味隐隐透出，勾得贺青阳的肚子适时发出咕咕声。
“有劳师兄了。”贺青阳连忙出声感谢，试图掩饰尴尬。
“师弟客气了。”那弟子并未立刻离开，反倒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艳羡，“贺师弟，这药膳可是季长老亲手为你准备的，听说耗费了不少珍贵灵材呢！还特意叮嘱过，食用时需按照顺序，方能达到最佳效用。”
闻言，贺青阳正欲打开食盒的手，顿住了。
师父？亲手？为他做了药膳？
他豁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弟子，开口询问：“你是说，这是师父亲手做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弟子肯定点头，“咱们回雪峰上下都传遍了！季长老可是多年未曾亲手为人烹制过药膳了。”
贺青阳出身贺家，从小也没少用过药膳，自然知晓其好处。
丹道一脉，博大精深，并不仅限于炼制丹药，药膳，灵茶，仙酿，皆可以融入炼丹法门。
要知道丹药虽效力强劲，但服用过量，体内会累积丹毒，不适合凡人与初窥门径的低阶修士服用。
而药膳性质更为温和，莫说修士，即便是先天身体孱弱，受不住凡俗药力之人，也能食用。
师父此举，显然是顾及了他刚刚经历经脉重塑，身体仍需温养，不宜再用猛药。
他依着那名弟子的指引，打开食盒。
内里分为三层，第一层是一盅清汤，汤色澄亮如琥珀，无半点油光，却透着一股肉香，第二层是一碟小菜，主料是雪白的根茎类灵材，其上点缀着几片鲜嫩绿芽。第三层则是一碗长粒灵米饭，晶莹红润，香气四溢。
“季长老吩咐过，需要先饮汤，再食小菜，培元固本，最后用饭，温养灵台。”弟子在一旁仔细说明，不敢有半分差错。
贺青阳点点头，依言而行。
他先端起那碗汤，小口啜饮。汤汁入口绵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滑入喉咙，所过之处，一股舒畅凉意立刻穿过浑身经脉毛孔，昨夜药浴残留的些许酸胀感，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他虽不擅长炼丹之道，但凭借前世眼界，也能依稀认出几味药膳中所用到的灵材。
汤中所用的主料似乎是出自灵海秘境中特有的异兽，潜渊蛟，这种蛟天生筋骨强劲，体内的主筋更是集合所有精华，汤中那丝涩味，便是来自于此。
至于那碟小菜，作为点缀的嫩叶，形如麦穗，名为九叶穗，凡人食之，可延年益寿，修仙者食用，可令精神充沛，而那雪白的主材，上面点缀着淡蓝色十字光斑，若没记错，这应该是千年养神芝。
而那最其貌不扬的灵米饭，也是大有来头，不同于修仙宗门世家中常种植的圆润灵米，这份米的形状细长，如同猫牙，色泽发红，生长在高阶火系灵兽的巢穴周围，非金丹修士方能采集。
那送膳弟子见贺青阳开始食用，便拉开凳子坐在一旁，笑着搭话：“贺师弟真是好福气，能得季长老如此看中，你是不知，今日季长老前来伙房，着实把我们惊了一跳……”
贺青阳一边吃着，一边时不时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他当然知道这弟子是在与他套近乎，但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手中这碗承托这师父关切的药膳，对于旁人的奉承，也只是表面应付。
就在他吃到一半时，忽然。
“咚——”一生洪亮悠远的钟声响起。
贺青阳动作一顿，紧接着，钟声再次响起。
九声长鸣，五声短响，长短交错，庄严肃穆，在群山峰峦间回荡。
是迎客钟。
还是最高规模的九长五短。
贺青阳前世身为北冥宗弟子，自然知晓钟声含义。
唯有身份极其尊贵，或是对宗门有特殊意义的客人到访，北冥宗才会鸣此钟相迎。先前的贺家、宋家那般规模的世家前来拜访，是远远不够资格让宗门敲响此钟的。
前世可没有这一出。贺青阳对此颇感兴趣，脑中念头飞转。
此时他的身份不过是个新入门的弟子，理应不明所以，他适时面露疑惑，看向身旁同样被钟声吸引的弟子∶“师兄，这钟声是？”
那弟子显然也甚少听到此种规格是钟鸣，茫然一瞬后，脸上涌现出兴奋与好奇，急忙解释：“是迎客钟，九长五短，是有贵客临门，快，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贺青阳恍然，随即加快了用餐速度，依照顺序将剩下的饭菜吃完。
他放下碗勺，接过弟子递来的水，送下最后一口灵米，随意一抹嘴，便对着他道∶“走！”
下面开始走剧情了[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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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夙愿得偿灵膳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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