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色尚且没有完全黑透，路上仍有不少行人。一般而言，普通人看见佩剑的修士都会忍不住看两眼，但雾寿城的人对裴渡二人并不好奇，反而察觉到两人的存在后加快了脚步，抓紧离开。
“你有没有感到不对劲？修行之人护他们免收妖族和魔修的控制，就算不礼遇，也应相处无事。但他们明显怕我们。”裴渡眉头微蹙，往谢止身旁靠了靠，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语气小声说。
裴渡靠过去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了谢止的手，出人意料的冷。
触碰到的瞬间，裴渡喉间发紧，马上就移开了手。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突然想起来师妹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手冷的人心也冷，不好捂热。
还在想着，谢止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而且刚刚过来的路上，缺了一类人。”
缺一类人……刚刚来的路上，进来时有一些乞丐在乞讨，裴渡还随手扔了一些碎银子给他们。往中心走的时候商户小贩以及各色各样的行人，还缺什么？
“小乞丐？！”裴渡猛然反应过来。
谢止微微颔首，接着裴渡的话茬继续说：“刚刚进来的时候，城门不远处有很多乞丐，一路走来也有不少乞丐在偏远处乞讨。周围巡逻的士兵没有动手制止，证明这里是允许乞丐乞讨的，并没有什么优待乞丐的策略。”
裴渡笑了笑，谢止观察的很细，他自愧不如。“你说得对，无家可归沦为乞丐的一般以老人和小孩和小孩为主，再者就是一些残疾或者痴傻的年轻人。但很显然，这里乞讨的老人和年轻人都不少，唯独缺了小孩，显然不对。”
谢止对裴渡说：“先不要声张。明天我们去璃气宗的时候把乞丐的情况告诉他们再做打算。”
裴渡摇了摇头，神秘一笑，“谢止，你这就不懂了吧？你说一城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自然是哪里？走走走，我带你见识一下。”
说完，裴渡拉着谢止的袖子就要往前走，朝着云鼎客栈的方向走去。
谢止身体僵了一下，除了师尊以外，从未有人与他靠这么近过，可裴渡，无论是初遇还是现在，一直不断向他靠近。
但每次师尊看他，眼中都带着淡淡的悲伤，从不与他过度交谈，也不允他出山。二十年来，一直都是他自己在望不到彼岸的黑暗世界里探索，不断修炼提升境界。
不负师尊嘱托，不负天生道心，斩尽天下妖邪。
他还记得八岁时，魔修收买了侍奉他的下人，在他的吃食里下了迷药，想要把他掳去做炉鼎，被师尊发现后，师尊让他亲手杀了他，他当时才八岁，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但不是最后一次。
二十年来，他杀了很多觊觎或者想杀他的人。现在他有能力自保了，众人皆对他避而远之，主动靠近他的人皆是有利可图，但他知道，他身上没什么值得裴渡图谋的，他有的，或者利用他可以得到的，裴渡自己就可以做到。
那么裴渡，你所求为何？
————
进客栈之前，裴渡问谢止要了一些银子，再三叮嘱进去之后一切听他指挥。谢止不知所云，但还是从乾坤袋里把装着银两的荷包递过去了，他想看看，裴渡要做什么。
他们刚一进去，眼尖的小二看两人身着不菲，马上谄媚的围过来：“两位客官里面请！您看看是打尖还是住店？”
裴渡把谢止给他的荷包拿出来，颠了颠然后取出一锭银子，拿给店小二，店小二的眼睛马上就发光了，态度也更加谄媚，裴渡说：“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上过来，再给我们两间上等房。”
“客官您来的不巧，这不是林府广招修士做慕客，所以这几天来住店的修士比较多，只剩一间上等房了，但床很大，够两个人睡了，您看可以吗？”拿了钱，店小二的话也多了起来，生怕惹这两位财主不高兴了，拍屁股走人，那他就亏大了。
裴渡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无妨，一间就一间，快些上菜吧。”
“好嘞，两位这边请。”
店小二殷勤的把两人引到客栈里的空处，谢止本想出声，裴渡笑着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是时候，然后用眼神示意谢止注意隔壁。
“林府说了，但凡能选上慕客，报酬随便开，小弟自知才疏学浅，就是去凑凑热闹，李兄要是选上了，可不要忘了小弟啊。”
那个被称李兄的大汉摆了摆手，爽朗的笑了笑，“贤弟有所不知，招慕客只是一个说辞，其实是林府的主母被魔修伤了且下了毒，这才广招天下修士，能生擒那个魔修者，奖黄金万两。这个异常凶险，贤弟不过才四十几岁就已经练气八层了，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不要着急还是先修炼吧。”
“我要是有李兄一半天赋就知足了，旁人穷尽一生都可能无法筑基，李兄不足百岁便筑基成功，不亏能加入赤华派做外门弟子。”
四十几岁的练气八层，百岁筑基的天才，普通修士穷极一生，换来的可能是他们顷刻能做到的事情。这就是以强为尊，天赋为首的修真界。
裴渡觉得有些残忍，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
菜很快就上好了，看着倒是很丰盛，五香味俱全。
店小二一一介绍了菜品之后，对两人说：“这都是我们的招牌菜，两位客官尝尝，有什么吩咐，再喊小的就行。”
“我们刚刚过来的途中发现城里乞丐好像很少见，真是治理有方，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像我们那边，今年收成不好，到处都是乞丐。”裴渡偷偷递给小二一锭银子，轻声询问。
小二表面扭捏，但眼里已经开始发光了，“客官，这……”
裴渡见状，又递了一锭银子。
小二来回看了一下，见四周无人，马上收下，将银子塞进衣襟里，弯下腰二人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治理有方，是林府每半年都会招一批无家可归或者家中遭遇变故的童子童女们进去侍奉。林府选人不计较出身，很多乞丐便都去了，这才显得我们这里乞丐很少。”
“每半年招一批，林府就算家大业大，也不至于需要这么多下人吧？”谢止打断小二的话，开口询问。
“据说林府会在半年后将他们送去别的地方，这个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们这近两年也没有符合要求的童子童女了，这件事也就渐渐被大家遗忘了。看两位的样子定是身手不凡，两位若是好奇，明日林府招募慕客，可以去看看。”
裴渡点了点头，继续开口询问：“除了这个，我们一路走来发现行人看见我们身上的佩剑后都行色匆匆，加快脚步离开了，我们二人初来乍到，未曾得罪过雾寿城里的人，这是为何？”
“这个啊，”小二压低声音，继续说：“林府招募慕客，城里最近来了一批修士，仗着有修为胡作非为，甚至还闹出几条人命，以至于大家看到佩剑之人，也不管是不是修士，就害怕惹祸上身了。”
谢止皱了皱眉，声音冷了几分，“这种事情，所属宗门不管吗？”
小二撇撇嘴，回答说：“这您就不知道了，两者早就串通一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要不然现在林府也不可能在雾寿城一家独大啊。”
小二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裴渡见无话可套，便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裴渡本想开口说话，见谢止脸色不对，原本还习惯在外保持微笑的嘴角僵了僵，“怎么了？脸色太好啊。”
谢止摇了摇头，“这么看来，璃气宗与林府沆瀣一气，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
“是是是”裴渡笑了笑，“以前没看出来谢修士这么正气凛然呀，璃气宗的事情先缓一下，明日我们去探一下林府。现在，谢止，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这里太吵闹了，你不太习惯。吃完快去休息吧。”
“我无事……”谢止道。
“对对对，是我饿了，忙了一天了。就当陪我吧，谢大修士。”裴渡不等谢止说完就出声打断，动筷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真金白银做的菜确实好吃，你快尝尝这个糖醋里脊。”裴渡尝了尝，眼睛都亮了。
“裴渡，食不言。”谢止出声提醒。
裴渡“哦”了一声，就老老实实吃自己的了，他在心里暗暗想：“真是一个小老头。”脑海里随机脑补出谢止长胡子的画面，忍俊不禁，又开始憋笑。
谢止看了看裴渡，没有说话，也拿起筷子来，如若裴渡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谢止眼里的疏离，散去了很多。
吃完饭，裴渡扫了一眼桌上剩下的食物，谢止只动了几道甜口的菜，辣口的一道未动，原来是喜欢吃甜的啊……和他本人倒是不搭。
等到了房间，裴渡才发现他是真的被谢止一张清冷出尘的脸骗了。他一直以为谢止是不食人间烟火……
谢止一进屋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坐修炼，而是在肉眼看不见灰尘的屋子里。先分别给屋子和身上施了一道清尘咒，在门口贴上了绝音符。然后起身坐在一旁的塌上，对裴渡说：“你睡床吧，我今晚打坐。”像是怕裴渡拒绝，又补充了一句，“打坐很快一夜就过去了，而且我睡不着，不如打坐修炼。”
裴渡还没反应过来，谢止就安排好了一切，让他目瞪口呆。但回过神来之后，他果断拒绝，“不行，哪怕你修炼天资再好，身体也不是铁打的，还是需要休息，这样，你睡床上，我打地铺就好了。”
“不…”谢止刚要开口，裴渡这次也学会了，立马从床上拿了被子和枕头在地上铺开，躺了下去。
裴渡见谢止不动，撑起身把手扶在头上，看着谢止说：“我以前下山历练的时候，师尊那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我都睡在树上，现在已经很好了，你也快休息吧。”
谢止没再说什么，起身绕过裴渡，上了床，留了床边的一盏灯，其余的灯都用灵力熄灭了。
裴渡没有问谢止为何睡觉要留一盏灯，人都有不愿告诉他人之事，他也不例外。
裴渡没有骗谢止，秋司成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铁公鸡，但每次给他的钱也是够简单的住个客栈了。只是裴渡每次都把钱用在了买吃的身上，所以没钱住客栈了，才会随便找棵树将就一晚上。
第二天裴渡醒的时候谢止已经不在床上了，他收拾了收拾刚准备下去就看见谢止推门进来，他换了一身月牙白的宽袖长袍，腰间缀者流苏玉佩，好看的紧。
谢止拿着端盘，里面装了一套同色系的月牙白的长袍，把他递给了裴渡。裴渡愣了愣，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问：“这是给我的吗？”
“自然，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
话虽如此，但他们修仙之人一般会施清尘咒和净身咒，这样衣服会一直像新的一样，不需要天天换。昨天他明明也施咒了啊，衣服看起来应该很干净才对。
裴渡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是我的衣服哪里有不妥的地方吗？”
谢止摇了摇头，神色认真，“没有不妥，这套衣服是五年前曾经一位故人送我的，我没有穿过，你大可以放心穿。”话落，谢止反应过来他的话有歧义，补充道：“我刚刚听到外面议论说林府的管事惯会见人下菜碟，所以既然要去林府，还是穿这一身比较好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裴渡点了点头，笑着收下了乘着衣服的端盘。
谢止算了算时间，对裴渡道：“好，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你先用餐，一炷香之后客栈门口会面。”还没等裴渡答应，谢止顿了顿又嘱咐道：“不用着急，慢慢吃就行。”
“不必，你稍等我我换好衣服我们就出发，我好歹是结丹修士，早就辟谷了，虽说贪恋人间美食，倒也不必顿顿都不拉。林府的事情比较重要，我们一起打探一下情况。”
“那好，我在门外等你。”话落，谢止走出房间，静静地站在外面。
裴渡：“……”他想说倒也不必的，他又不是女子，没什么好害羞的。
谢止送他的那套衣服很合身，幸亏是五年前的衣服，要是现在，裴渡大抵穿不了谢止的衣服。谢止身材很好，只是有些清瘦，加上人们第一眼往往被他的脸吸引到，而忽略了其他。就像裴渡，此前虽然知道自己比谢止矮了一截，但总觉得自己的体量和他差不多，今天才发现自己错了。
裴渡换好衣服后，打开房门，和谢止一起下了二楼，昨夜还人满为患的客栈今日冷清了下来，想必都去参加林府的慕客招募了。
以前没人愿意去了解一个杀神，我们阿止其实是一个内心很柔软的小孩。[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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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雾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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