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种结束，出门的陆儿续儿走开了，不出门的人暂时闲下了。可巧史老汉的病也有了好转，又吃开饭了。这一天，黑饭吃罢，趁儿女们都在，老爷子突然说话了：“查去没病呀，危险把命要掉。看来了，人老了就不中了，大小有个病儿痛儿，都就好不下了。”老奶奶翻了一眼睛，埋怨他：“你还不是心里的病吗？我说遇事你想开、化解掉，娃子都单另开多少年了，说话音儿，孙娃子都马上墙头大了，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我看你能操心到哪一天？你看这次，……”话没有说完，早也擦眼抹泪地啜泣开了，“我就说养下的这些害人鬼，就没有一个教人省心的！”老爷子听了一笑，“你给我说一下：哪个娘老子的心没有在儿女上？你看那个样子呀！再一个，我都七十多奔八十的人了，死掉不是正好吗？你以为活下好，活下还不是多遭的些罪吗？再一个说：瓜熟蒂落么！人老了就跟那个瓜熟了的一个样，只要节气一到，自个儿就从瓜秧上下来了……”说完又长长儿出了一口气，这一次转过说娃们：“不管怎么说，我连你的妈的岁数大了，保不住哪一天又不稳当了！娃们，我的意思你们听懂了没有，——你们早些儿着手，提前给我们准备后事。”史琼眼含热泪，试图安慰：“爹，你今个不是好了吗？饭也能吃一碗了，大小便也转开了，怎么又胡思乱想开了！”老爷子说：“不是的，我的娃，你不懂：今年是闰三月，正好能盖老房，错过又得等几年。我连你的妈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出气的这个，能说上吗？我一直想的，只要能把老房盖下，以后不管是哪一天，也不管我们两个谁先落了气，也不管你们的日子过到人前头过不给，到时候你们都好摆置，不至于临时慌乱，措手不及！”妈妈也点了一下头，“就是的，这次就给了个警告。我也听下今年有闰月哩，能动邪货。两个人的老衣，我早就缝好搁下了，就在我的那个箱柜子里头，拿了两块子红布包开了，谁的就是谁的；说一千道八百，这会子再就剩下盖老房了。”本来炕上躺的人，忽一下坐起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安顿：“盖老房的事情，你们再不商量，直接找匠人就对了！”老奶奶赶紧给捶了几下背，又扶住躺下了。郑仁站起来了，说：“实际也没有商量的必要，这么大岁数的老汉了，盖好冲一下喜更好，明个就着手买木头。”史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木头是现成的，还是前几年老爹自己掏钱买下的。这会子就剩下找匠人了。”史理搓了一下头，“怪是怪我们呀，啥时候都手头紧张着。我就说年年成下许愿心的了，本来想下的哪一年宽裕了就请匠人。结果这么多年过来了，也没有把钱挣下，更没有把钱攒够，一直过的个日子就捉襟见肘的，直到现在也没有宽裕过，所以就没有气力给盖，也就没有再提过！”史琼说：“这次就管不上那么多了，有钱也盖，没钱也给盖。史仪没有在，他的主我当掉，花下的钱我给出，来了他再给我。至于史理，大姐知道你的难处，难了难吧，合该你把儿子当下了，自己的办法自己想……”就又说起来匠人了，郑仁笑着说：“我听下南川里有一个贾大师，是个老木匠。好多人都说这个人的死人壳篓子箍得好，是得过何大师的真传的人，不行明个我们请走！”老爷子一听，眼睛睁开了，忙忙地问：“敢不是这几年人们说的贾大师？我也听下这个人盖老房有一把牙刷子哩，盖下的老房要样儿有样儿，要款式有款式。就听下是何大师的徒弟，人还不知道这个人这么能的。干脆就这么说定，明个你们就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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