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瑰挨了几个嘴巴，把人认出来了，才是二十年前打了他的郑大，再就没有敢耽搁，转过顺门跑掉了，生怕追出来还不饶他，一趟子到了东街上，——姑舅的婆姨，租下詹三皮的门面房，开的理发店。过去买了几斤卤肉，提了几瓶子好酒，请上来的耿麻绳、李压杆、吕围脖、贾板子、安鞍子、驼梁、邱家娃，啊这一类的人，喊上就招待去了。吃罢，发话了：“有一个人，你们帮我收拾一下。”吃了的人都仗义，不假思索，问他：“啥人？只要你说，义不容辞！”说：“就那个河坝沿上的郑家娃子。”李压杆听了，先是一愣，“莫非说的是郑仁？”略微一思想，直接推掉了，“你们怎么做都行，就把我饶下，我的女人还有个病，这几天得住院，我得伺候去。你说的郑仁我知道，小小净沟子玩大的，根本就惹不起，我不敢惹，但凡一磕撞，那去把我的家不要抄掉了！”所以李压杆从心底里就怯他，知道自己挨不住一个嘴巴。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最早小学里，就和郑大是一个班，他的个子最大，班里的同学都被他欺负过来了，唯独不敢欺负郑大——这个人的心最狠，板凳提上敢朝人的头上放。所以郑大是打捶最厉害的一个，说性格就是花椒树的叶子——麻得很。
原来，郑仁从四年级开始，老爹就叫他天天灌模子，端土块。一个是练他胳膊上的力量，再一个也是为了贴补家用。早上起来，赶住吃饭倒下二百个土块。脸洗掉，饭吃罢，书包一背，走了学校了。中午来再倒下二百。下午来再倒上四百。薄薄的土块，端下就往商店里卖。一个土块几分钱，家里全凭土块卖上几个钱打供应粮。郑万石不会手艺，也不学别人把农产品拉出去卖钱。假期里，郑仁和老妈把驴车子赶上，就在四山头卖烟渣子。穿的布鞋，没有袜子。一年冬天到山里，途中一条河坝，非过冰滩不可，过的时候驴滑倒卧下，车子搁到冰窟窿里了，非得鞋脱掉钻到冰里往出抬。说起来郑仁啥罪没有受过？抬出来，赶紧上到车子里走开了。出门之前拉了个皮袄子，脚擩到皮袄子里捂上。老妈就在车子上坐着，没有教下车子。说岁数才十二三，到十四五上，路道也熟了，经常一个人跑。
耿麻绳亲眼儿见过郑大练拳的，就那个三四寸厚的脱土块，一巴掌下去就能打成两截子，但要打到人的身上还了得？知道郑大的手上有劲，所以他一听就怕了，也打了退堂鼓了，“唉，我们是一个大队的，我知道郑仁，弟兄四个，他是老大。我就算了，我也不敢惹，你再找上个人去。”这样一来，街上有名些的混混，陈瑰一个也找不上。干脆找当家子弟兄，商量好一搭里去。有几个是前些年和郑仁一起拾过头发菜的人，可巧碰到路上了，问：“你们诡诡唧唧商量的啥？”说：“原先河坝沿上单独三间房房子里住了的那个郑大，前几天把陈瑰打下了，当家户族的意思，把弟兄们喊上打去。”那个人听了直摇头，“再干啥，你们就去。做那个活，你就不要去。你知道那是个啥人？”问：“啥人？”说：“郑大我就太熟了，一搭里拾下菜的，这家伙的手上劲大的很，就那个二十斤的水桶子，一个手里提上，要跑几十里路，中途停都不停，两个手里四十斤水，还背的铺盖子。我先问一下，要是你们行不行？”看见没人说话，就又强调：“走路好不利索！看那个样子，十有九手底下就有几下哩，你们想惹祸就去，去叫那一律剁掉，你还不知道怎么了！你思想，有一次草原站的人追上来，那都不害怕。看那个小伙子，胆子也大得很，人也厉害得很，是个亡命徒，我们一起拾了两三趟菜了，我就知道。”这么一说，全部不敢去了，再就没有敢来。陈瑰等于白挨了一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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