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抱着白玉瓶,一身扎着素银带绯色官服,头戴乌纱帽地走进宫殿时。
萧璟正埋首在一地狼藉的书籍典故里。
他紧蹙着眉专注地翻阅着,少年人本该意气风发的姿容被北方战事的焦灼压的满是倦意。
直至谢珩将插着广玉兰的白玉瓶轻轻搁在案边时,萧璟才因此察觉抬了头。
初时,眉宇间有些被打扰的戾气。在目光落在谢珩脸上时,却一下子如冰雪消融,眸中闪过一缕惊艳和.....如释重负。
温润的眉眼,那时在萧璟眼里若踏春时节随风肆意、漂亮的柳枝,以至于萧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谢珩来时竟为他带了新折的广玉兰。
“臣谢珩,参见陛下。”谢珩躬身行礼,眼睫微垂扫过杂乱狼藉的案上。
上面堆放的大多是些待批的急报、关于北地军事防御、地形地势、往年战事......还有些武官的详要介绍和记录。
书籍图纸多到像是临时抱佛脚。
“谢珩,你瞧瞧看。”萧璟回过了神,顾不了君臣之礼,把一边北方数封急报递给谢珩,又连忙起身推落案上的杂书,将北方军事舆图铺展在案边。
眸中带着光紧紧盯着谢珩。
萧璟他没办法不在遇见书里这种没有出现的剧情时,第一时间不去找谢珩。
他在治水事件前一天才穿越到这里,对于他而言,是独在异乡为异客。
无人可信、无人可依,惟有谢珩算得上这世上他最最熟悉的人。
他在现代只是一个将将步入社会的工科大学生,学的只是代码程序,和这里没有丝毫关系。
唯有三十六计,四大名著他丢三落四灌过耳音。其余也只是电视剧、小说里的东西,不知道经不经得起再三推敲。
谢珩伸手接过北方急报,不急不慢一一查看。镇定自若的模样让萧璟不禁松了一口气。
“陛下有何想法?”谢珩看完,抬眸看向萧璟。
萧璟眼底带着血丝,强压的慌乱落在谢珩眼里依旧很明显,语气却是强自镇定:“谢珩,北境一事,朕想听听你有什么良策。若你……想要什么,可与朕直言不讳。”
那份脆弱和强撑,与前世他记忆中那个已经明显成长了的帝王截然不同。谢珩心口有些不舒服,若是没有重生真的年仅二十的谢珩遇见这种突发、孤立无援的事也会如此吧。
是他前世教的太少,以至于十七岁的小皇帝还无法在群狼环伺间独自面对风雨。
不过,他与他何干?
他不该心软。
“谢爱卿,国库如今空虚,吏部哭着没兵,户部哭着没钱。朝堂之上党派相争严重异常,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萧璟挺直脊背,明明眸子和受惊又故作凶狠的小兽一般,但那身玄色金纹的常服裹着他的身体,却衬得他越发倔强有骨气。
“慌乱难平事,怒愤易误事。”清冷的声音先是淡淡吐出几个安抚性的词汇,而后谢珩却轻笑了声:“说来可笑,微臣前几日还在家中禁足。今日陛下就将边塞要事交给小小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手里,陛下,您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当真……信微臣?”
萧璟拧着眉,手紧紧攥在一起,直直看着谢珩,没有直接回答谢珩的问题。转而执拗地追问他:“朕是天子!谢珩,你先回答朕!”
谢珩并不怕他的言论,哪怕是天子,命脉被人捏住也不得不颔首。迎着萧璟的目光,谢珩并不退缩,眉头轻挑嘴角笑意愈发地浓:“有。”
他缓步走近,指尖轻轻点在桌上的北方舆图上,落在“赤霞关”的名字上:“不过,”
话题微微一顿,他抬起眸子,目光深邃如古谭:“微臣的确想要个恩典。”
萧璟心口一紧,生怕谢珩狮子大开口。
“臣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官位品阶。而是北方臣想要的是在此事结束之前,陛下若逢不可决断之事,予臣的……先行决断,放手去做的权利。”
萧璟呼吸一窒。
先行决断,放手去做。
简单点不就是先斩后奏?
莫说谢珩如今才初入仕,只是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哪怕是书里权倾朝野的谢珩要这种权力,也过于贪得无厌。
他甚至可以想到如若此事被朝臣所知,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可偏偏谢珩目光平静,语调平直,像是只是讨要一块不值一提的糕点、一杯解渴的茶水。
案上广玉兰的冷香钻进萧璟鼻尖,他分不清那和谢珩身上清甜凉薄的味道有无共同之处。指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萧璟试图用疼痛维持自己的清醒。
“谢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清楚。”谢珩指尖摁在舆图上的赤霞关,神情淡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陛下对微臣束手束脚,让臣如何制敌?”
谢珩收回手,走近一步,声音压低:“还是说陛下宁愿北境战火连天,民不聊生,也不愿信谢砚殊这一次?”
“朕若不信,为何召你!”萧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狸猫,猛地站起宽大的常服一甩,“哗啦”一声脚边的书都倾倒了。
谢珩歪了歪头,挑眉嘴角噙笑:“那陛下是答应了?”
萧璟的眼睛赤红死死盯着谢珩,谢珩心想这只小狼如今大抵想要上来咬在他脖颈上。
二人无声对视了很久,一个风轻云淡,一个隔着宽大的衣衫依旧能看出胸膛起伏不定。
等到谢珩有些厌烦了,萧璟忽然开口了,声音中带着满满地无力和倦意:“朕准你于朕之外,先斩后奏,但你需事事细细告知于朕。”
谢珩淡淡地凝着萧璟倦意的眉眼,前一世萧璟何种样子他都见过,可重活一世还是觉得眼前人比回忆里更加鲜活。
活着,真好。
“臣谢砚殊,谢陛下信任。”谢珩躬身行礼,礼数周全,一如往日任谁见了都无可指摘。
话落,萧璟身子晃了晃扶着龙案坐了下去。
谢珩扫了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放在铺展开的舆图上,位置恰恰是赤霞关:“臣请陛下下令调北地河阳城县尉冯珫,先往赤霞驻守。”
萧璟从未在书中见过这个名字,这又是谢珩何时找到的人。打开奏折便见上面墨迹未干,萧璟抬头看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谢珩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说什么?
前世这个时间节点没有北境的事情。更何况小皇帝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也是重生。
那他知道什么?
小皇帝问的也奇怪,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小皇帝目前舍不得杀他,或许是因为他还有用,或许是小皇帝还没坐稳皇位,再或许......
谢珩不想让自己太过心烦,他转而告诉萧璟:“微臣见过这个人,带兵打仗有一套理论,可抵一时。这些时间,臣会与陛下一起抽调粮草、筹集军费。至于大将军一职,想必陛下已有人选。”
萧璟眯了眯眸,大将军一职他打算给尉迟暮。他年四十八,带过多次战役虽未全胜,但损伤最少,也最为稳妥。
尉迟家还有一子,尉迟彻,年十八。书中他善武艺熟读兵书,最喜夜间急袭以少胜多,会在未来不久成为谢珩的知己好友,一大杀器。
“陛下,盖章吧。”谢珩拿起玉玺递到萧璟面前。
萧璟颤着手接过,稳稳盖住上面。盖好后,手却不离开,抬头看向谢珩不说话。
“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先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河阳城,陛下也该抽兵遣将了。让户部有多少先送多少,粮草补给须在大军前先行。”谢珩俯身,修长的手指扣住奏折一角往出抽拽。
抽拽出来想要转身就走,却被萧璟死死扣住手腕,他眸中带着不确定和一丝丝挣扎:“谢珩,你不会让朕失望,对吗?”
谢珩心里苦笑,他前世做了什么,竟让小皇帝怀疑他至此。还没有这一世这出针锋过分不是吗?
“陛下,谢砚殊所求是海清河晏,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谢珩轻叹了声,伸手拨开萧璟的手转身踏出宫殿,踏进浓重的夜色里。
萧璟随意地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只腿蜷起,一只腿直直放在地上。
小邓子端着热腾腾的茶水进来时,宫殿里安静地只能听见烛芯崩裂地声音。
“咦,陛下哪来的广玉兰?”
听到小邓子的话,萧璟抬头看过去,就见案上放着一只长颈素净的白玉瓶,瓶中插着一支修剪过的广玉兰开得正盛。
“北境军情如火,谢狗还有闲情逸致,折花入宫?”萧璟冷笑了一声,语气生硬,像是撒气接着道,“拿走,丢掉,看得朕头疼。”
“陛下是说谢修撰?”小邓子这才发现萧璟的脸色难看的厉害,于是手疾眼快地上前端起白玉瓶就要离开。
萧璟眸子一直随着广玉兰移动,心里却是想着另一回事。
谢珩这个人,在穿书前对他而言如同高悬于空的明月。如今,则是亲身体会他的谋略,心机。
这样的谢珩,真的该被他圈禁不让他一展宏图嘛?萧璟有些怀疑自己。
烛芯“嘣”地一声,萧璟吓了一跳,目光从恍惚变得坚定。
你忘了书中的剧情嘛?谢珩权倾朝野后,第一个废黜处死的可是你!
萧璟!不能心软!
“站住!放回去。”就在小邓子端着白玉瓶要踏出宫殿时,萧璟叫住了他。
撑着桌子,萧璟站起了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传朕旨意,翰林院修撰谢珩盛得朕意,特赐谢珩进宫陪驾,与朕同吃同住!”
不论是引狼入室,还是破局之人,他都要把谢珩这只狼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他二人须得寸步不离!
小恨侣同居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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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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