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李爻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对外界环境没有那么敏感的人。
这是他的天性。
他习惯性地将自己包裹进一个薄薄的透明的膜里面，只有隔着这层膜，他才能正常地与其他人交流。
尽管这并不是非常健康的人际交往方式，但是李爻没办法改变。
无论怎么去努力，他总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是有壁的。
就像从前上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大家去春游，其他同学都兴高采烈地采买零食、偷偷商量着把自己的手机藏在哪里才能不被老师发现，而李爻则是被同桌拉着，才能不落下队伍。
那时候，敏感又不敏感的李爻意识到了，自己和其他人是没办法推心置腹地交流的。
不过随着时间的增加，李爻往往能找到让自己很舒服的与外界交往的界限。
既不会突破自己的膜，又不会和其他人过分疏远。
但是很巧妙的一点是，在他的十八年人生中，他总是在和其他人分别，和他已经适应的土地告别。
他身上的膜越来越薄，越来越细，李爻也越来越慌张。
如果和外界亲密接触了该怎么办呢？
他在防尘罩里待了太久太久，生怕自己踏出一步就要被腐蚀掉。
就在这时，就在他的膜只剩下一丝的时候，蒋明晟来到了这里。
这个已经贯穿了他十八年人生的非人类，调笑着戏谑着又十分温柔地拥抱自己。
李爻在他的怀抱里，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张膜中，渐渐有了安全感。
这种心情该叫什么呢？
李爻只会小声地跟自己讲出来，我并不是在爱蒋明晟。
白日高悬，细碎的枯叶擦着地面又路过李爻，起风了。
山里没有什么建筑，有的只是高大沉默的树，风在其中呼啸，像无数条恶犬共吠。
李爻认出来了，那是祝絮。
祝絮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年纪大了之后身高也会缩水，腰痛腿痛都是很经常的事，所以李爻有时候没办法把姥姥和年轻的照片对应起来。
年轻的姥姥十分高大，一把猎枪端得稳稳当当，穿着兽毛夹袄，对着镜头露出非常张扬的笑容，即使是黑白相片，也阻止不了蓬勃的生命力迸发出来。
这就是姥姥曾经唯一的照片了。
李爻见过一次就记住了。
那时候小小的他没有想到会在姥姥去世之后，看到年轻的她。
李爻的心里忽然涌上了近乡情怯的滋味。
他扭头确认小毛没有跟上来，才一个人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
祝絮非常警惕，李爻在她身后走了没三步就引起她的注意了。
她没有藏着掖着的心思，转过身正对着看起来甚至有点偷偷摸摸的李爻。
祝絮歪歪头，用野兽一样的眼睛打量着李爻，问:“你是谁？”
这个问题实在是超出了李爻的物料，他愣在了原地。
“你是村子里的人？”祝絮又往山下使了个眼神示意李爻，“我从来没见过你，还有，山神庙怎么塌了？”
越说越觉得不对劲，祝絮不是喜欢跟别人浪费口舌的人，看这个小子半天不说话像呆瓜，还是自己下去找找看算了。
只是在她路过李爻的时候，被李爻一把抓住了胳膊。
祝絮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给我松开。”
李爻心想，真是和姥姥一模一样的语气。
他露出诚恳的表情:“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祝絮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刚才，怎么了？”
应该是刚才才有了意识吧。
李爻看着祝絮，心里有了个结论。
这不是姥姥，这是姥姥的……散灵。
可是真奇怪，姥姥已经去世了，按理来说散灵也应该消散了才对。
李爻的心脏乱跳起来，也顾不得狂风乱象，他知道了，成实就在附近。
祝絮看着这傻孩子一言不发，简直想翻白眼了。
肯定是村里谁家带孩子回来走亲戚，结果让孩子乱跑上来了。
她用力甩开李爻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其他人是看不到她的，李爻冷静地想，就算她真的下山也不会怎么样……而且这不是真正的姥姥，是成实放出来的诱饵。
肯定是想要让我不要不识好歹，抓紧回去，不要再上山来打扰他。
……那么，姥姥的散灵下山会做些什么呢。她碰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她，就这么一个人默默地回家么？
回家就会看到那张漆黑的如同牢笼的蜘蛛网。
是……诱饵。
李爻背着太阳跑下去，直直冲到祝絮的身边，拽起她就往山上赶。
不行，就算姥姥已经去世了，就算自己曾经的过往早就真假掺半分不清是非黑白，他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祝絮的散灵走向深渊。
祝絮被他拉着，却一言不发。
李爻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一阵讽刺的轻笑。
狂风未歇，尘土与碎屑交织成一张密密的包罗万象的粗布，正要铺天盖地地将他卷携进去。
不要看。
不要看！
称得上凉爽偏冷的天气中，李爻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心一横干脆闭上了眼睛，闷着头往前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远，只记得闭眼之前沙尘暴已经要刮到自己脑门儿上了，但是几分钟过去，自己毫发无伤，似乎方才仅仅是自己过于紧张出现的幻觉。
祝絮仍然一声不吭。
李爻睁开双眼，他还在原地，纹丝不动。
而他拉住的祝絮已经不耐烦了:“你是不是谁家跑出来的神经病？我下山也碍着你了，牛大的劲儿没处使，这么闲就去多犁两亩地！”
李爻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您…你刚才没看到那场大风吗？”
祝絮火都要上来了。
说实话，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到这里的，所以想要回家去看看。
结果被一个疑似智商有问题的人拦住不说，还叽里咕噜说一堆没用的话！什么大风，我还海浪呢！
这次她挣开了李爻的手，没有往下面去，反而走向山神庙了。
边走边回头，似乎生怕李爻跟上来。
祝絮在前面大喊:“你抓紧回去吧！山神会帮你回家的。”
那可说不准，祝絮心里嘟囔着，外地人没这么好的待遇。
但是她不想跟这个神经病同行了，不如去看看庙是怎么塌的。
祝絮敛了敛神色，凝重地往里面走去。
李爻见祝絮没有下山的念头了，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没办法跟这个尚且年轻，身强力壮的祝絮解释。
总不能直接说:“您是我的姥姥。”
……更像神经病了。
李爻跟上去。
方才那阵怪风应该就是成实的手段，他绝对还在附近埋伏自己。
李爻捏了捏鼻梁。
姥姥家里有成实的人皮书……姥姥是从哪里来的？这已经无从得知。难道成实之前和姥姥早就有了什么隔阂？姥姥的去世……
不是正常的。
散灵不可能在本体死亡之后还未消散，所以这应该是当初山神捏出来的复制体，方便自己辨识其他人的。
那么看来，成实当初将那些被放出来的附带有山神力量的散灵全部吞噬了，但是没有消化干净。
还是特意留下了祝絮？
李爻觉得，成实就算再聪明，也不会在最开始就能算到蒋明晟就是山神的。
更没办法想到自己还会再次来到这座山里。
所以他更倾向于前者，成实没有那么大的容量和时间去吸收消化山神的力量，只能不甘心地还保存着他们。
像是守着一窝肥肥嫩嫩的鸡，这只撑到喉咙的黄鼠狼已经盯得眼红。
成实能够靠祝絮的散灵吸引和诱惑到李爻，那李爻能用什么来吸引成实，让他出现在自己身前。
有什么是成实很在意的东西么？只有力量吧。
……
蒋明晟已经在成实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而且薛家的事情，真的是蒋明晟的报复行为吗？
李爻想起来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和焦急的许长英。
“薛家出事了！”
“他们直接闯进来了，要找蒋明晟。”
“告诉他不要回来！”
李爻没有急着赶上祝絮的脚步，他知道祝絮的散灵现在也许又失去了意识。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娴熟地播出一个号码，一边在铃声中等待接通一边不慌不忙地往上走。
几声嘟嘟，接通了。
李爻率先开口:“哥哥，是我。”
那边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慢悠悠地回答:“爻爻，醒了，是不是饿了？”
“你把电话给小毛，我让小毛去给你买东西——”
李爻打断他:“你听不清吗，哥哥，我现在在一个风很大的地方跟你说话呢。”
又是一阵沉默。
蒋明晟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显得有些失真:“你跑出去了。”
李爻左顾右盼:“还有呢。”
“你去山神庙了。”蒋明晟笃定地说。
李爻心想，真不愧是蒋明晟啊。
“回来，爻爻，”听着蒋明晟的话，李爻都能想象得到他皱着眉头的模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对薛文卓做了什么，所以才害怕到逃跑的？”
啊，这倒是猜错了，哥哥。李爻叹了口气，视线从脚下波折的路上抬起来，落到前面那个不高的人身上。
“错了，”李爻轻轻地对着蒋明晟说，“正是因为相信你，我才会来到这里的。”
说完，他果断地挂断电话，不给蒋明晟任何反驳的机会。
然后，李爻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跟那个人打了个招呼:“成实叔，你好。”
昨天发烧了。。。呜呜没有写，最近好像流感又严重了，心酸酸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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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蛇衔尾土生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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