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隔天我们早早出发,之后的路途就顺利不少。
坐了一天的大巴,很快就到另一个城市。
半路上遇到有人查身份证的,但对方似乎只挑一些特定人群查。
我松了口气。
本来我是打算找个地方留宿一晚,但刚到的地方附近比较偏僻。
有几家快捷酒店提供住宿,但里面过于破旧,为了安全起见,她决定坐晚上的大巴。
我没有意见,现在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也不晕车了。
在附近的饭店休息一下之后,我又买了一些能量饮料上了大巴。
夜班车里十分安静,周边都是黑漆漆的,时不时有人传来咳嗽的声音。
“妈妈,我好晕。”
坐在我们旁边的小女孩躺在母亲怀里,看起来只有三四岁。
“没事没事,睡吧睡吧。”
母亲拍拍孩子的背,轻声安抚着。
在孩子拉手抱住母亲的同时,我看见她手上的置留针。
随后我又听见一声轻微的吸气,母亲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耳边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打在我的心口上,我撇开视线,忽然喘不过气。
头隐隐作痛,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好像是一条短信,好像是一条聊天记录,好像是一条语音。
好像是来自妈妈的消息。
说起来,我是什么时候入院的?
我又为什么要住院?
我盯着手腕上的疤痕,我也没有自杀吧。
为什么我会入院呢?
在她离开之后的那两年,我根本想不起那段时间的记忆。
我现在可以待在这里吗?
强烈的恐惧感猛然袭来,我盯着前方没有尽头的道路,黑暗慢慢侵蚀周身。
手心传来温柔的力道,她握住我的手,侧头看向我。
“不舒服吗?”她小声问。
我侧头看向她,说不出任何话语。
她忽然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脸上,我有些紧张。
她睁着大大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我,而后伸出手抹去我脸上的眼泪。
“不舒服吗?”她再次问,声音比之前更轻,也更近。
我面上一热,那些杂绪顿时消散,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要再接近。
“没事,就是打了一个哈欠。”我望着大巴上方的小夜灯让自己冷静下来。
视线是有重量的,我清晰地感知到她还在盯着我,我索性闭上眼装睡,
然后我听见她喉间发出隐隐的笑声。
“你在笑什么吗?”我无奈地看向她,“很无聊吗?”
“没有。”她笑眼盈盈地注视着我,“你刚刚害羞了吗?”
这个问题有些暧昧了。
和现在的她相遇时,我一直都不敢用“恋人”的目光去看她。
在她眼中,我就是一位身份可疑的怪人,若是我表现出对她的喜欢,那我简直就是烂得不能再烂的人了。
她喜欢的人不应该是现在这位没用的我,而是……
想到此我思绪停滞,另一个我此刻在干什么?
这个时空里,另一个我未来还能与她相遇吗?
“果然害羞了?”
她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
我不再去想那些问题,随便敷衍她一句后靠在座椅上休息。
半夜我听见了女孩的哭声,女孩一直在说自己很痛,喊着妈妈。
母亲则是不断安抚着,声音透着疲倦。
车子大概是停在了一片服务区,有些人下车去厕所,母亲怕孩子的哭声影响大家也下了车。
我醒了过来。
她靠在窗户那一边熟睡着,隔着服务区的灯光,我看见那位母亲的倦容。
我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女孩还在哭着,我到服务区买了一些配料干净的面包和饼干,又倒了两杯温水递给那位母亲。
“孩子可以吃这些吗?”我问。
母亲有些惊讶,“谢谢,不用了。”
“妈妈……”女孩盯着面包,“我好饿。”
母亲有些窘迫。
“她可以吃的吧?”我再次询问一遍,见母亲点点头,我把面包给孩子。
“谢谢姐姐!”女孩甜甜地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吃着面包。
“慢慢吃。”我再次把水递给母亲,“是打算去医院吗?”
“嗯,我打算去南城的医院。”母亲不动声色地用手盖住孩子手上的置留针,“市里的医生介绍的。”
我垂下眼,视线落在女孩带着的帽子上,才发现对方剃了头发。
我忽然喘不上气,愣愣地问:“白血病?”
母亲眉眼微动,“看得出来吗?”
“啊……”我忽然喘不过气,呆愣地说:“我有一个12岁的妹妹也是……”
母亲眼中带着几分希冀,“那她……”
“还在治疗中。”
“这样啊。”母亲扯出一个笑容,叹道:“等一个合适的骨髓配型要等很久。”
“……是啊。”
我凭着本能回答,内心却翻江倒海。
我的那位妹妹生病了吗?
为什么我现在才想起来?
好像确实是白血病。
耳边充斥着母亲的话语,我有很多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可惜我们家配型都没人配得上。”
母亲说到此有些哽咽,随后她面容稍稍一变,睁大双眸盯着我。
她喊着我的真名,用着沙哑的声音说。
“妹妹只剩下你唯一的希望了。”
我猛然睁开眼。
冒出了一层冷汗,身上多了一件外套。
大巴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
车内一片哗然,现在是早上六点多。
她已经醒了过来,望着路面发出几声轻叹。
听说前面有路段发生了车祸。
我慢慢清醒过来,看向坐在另一侧的母女。
我分不清昨晚发生的事是梦还是现实,如果是现实的话,那我是怎么回到车上的?
我总觉得自己生病了。
这样的我真的可以带她去首都吗?
“妈妈,车车为什么停了?”女孩小声地问。
“车车也要休息啊,马上就会开了。”
“妈妈,什么时候到啊?”
“很快就会到了。”
“很快是多久?”
“一两个小时吧。”
“一两个小时是多久……”
她靠在车窗旁悄悄看那对母女。
“她们真可爱。”
“……嗯。”我不自在地应着。
“昨晚你和她们在聊天吧。”她问。
我微愣片刻,“你怎么知道?”
“我迷迷糊糊中看见了,你可真是喜欢小孩子。”
“……啊。”我有些不自在,总是想起我的妹妹和妈妈。
“你之前不也说你有一个妹妹吗?”
“嗯。”我指着窗外的景色岔开话题,“你看那里是不是一片江。”
她很贴心地不再追问,顺着我的话题聊了下去。
我掐了掐自己的指腹。
我现在在这里可以吗?
我真的可以在这里吗?
我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无数个疑问充斥着脑海,我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面对。
一切都等送她到首都医院再说吧。
那些事之后再想。
“不好意思,查一下证件。”
又是查证件的。
我有些慌张,但还是故作镇静取出身份证。
这次是两个人查,不仅如此,还是拿着一个单子对照。
和前面几次都不一样。
我心惊胆战,我们就坐在第二排。
“等等,我们找一下。”她喊了一声,翻出自己的背包找着。
警察却没有跳过,而是等着她翻出身份证。
我有些害怕,但还是把身份证给他们。
警察看着身份证,扫了两页资料,念着她的名字。
“是我,怎么了?”她镇定自若地说:“那个姓不是那个发音。”
“不好意思,就是这个姓氏比较罕见。”他说着,开始念着我的名字,“林小雨是吧?”
“……嗯。”
他微蹙眉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以帮个忙吗?”旁边的母亲抱着孩子站在走道,指了指上面的行李,“我的东西都在上面。”
“没事,我们帮你拿——”
另一个警察刚刚抬手把行李取下,母亲直接抱着孩子下了车,口中喊着:“孩子尿裤子了,我们去个厕所。”
形势发生得太快,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警察把身份证还给我,又把笨重的行李放好,赶忙追了出去。
车上一片哗然,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人贩子吗?”
“拐卖吗?”
“真恐怖……”
我难以置信,我确信那位母亲不是人贩子,但又不明白对方逃跑的意思。
这里是高速半道上,前后都是警察,能逃到哪里去?
没过几分钟,便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声,她抱着孩子跪在地上。
“我一定要带孩子去看病!他们才是疯子!他们不给孩子看病!这是孩子最后的希望!我怎么样也要带我的女儿去看病!我只是想救我的孩子!”
“请您冷静点……”
“求求你们了……让我孩子去看病吧!医院那边说配型成功了!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求求你们让我救救我的孩子吧……”
“我们不是想要抓您……”
“求求你们,为了孩子我什么愿意做,请让她去看病吧!求求你们……”
“冷静点阿姨……”
那位母亲慢慢听清警察的话语后才止住哭声,被搀扶着站起来。
“真可怜。”她红了眼眶,“妈妈只是想带女儿去看病而已……”
我微微发怔,我看见那一幕没有任何动容,反而有些害怕。
我想起了跪在我面前的妈妈。
想起那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恼羞成怒对我说出的话语。
又想起对方忽然变脸,一转讨好的模样。
恶心,恶心,恶心。
“要不要喝点水?”她递给我一瓶饮料,“喝点功能饮料身体会好很多,我们都没吃早餐。”
我愣愣点头。
她突然伸手,“你怎么哭了?”
我惊讶万分,惊恐地拍开她的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我没有哭。”
她沉默片刻,我这才注意到她发红的手背。
“对不起……”愧疚顿时把我淹没,“我不是想打你的。”
“……没事。”她干巴巴地笑着,“是我太冒犯了。”
“不,这——”
我百口莫辩,她不再说话,转向窗户阖上眼。
通过车窗模糊的倒影,我看见她蹙起的眉头,还有她紧锁的眉头。
我无比后悔。
我那糟糕的情绪在见到她之后,没有得到任何缓解,甚至越变越糟糕。
到现在,我还伤害了她。
我又重蹈覆辙了。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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