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的雪,比江面更密。
陆清辞在前引路,足尖避开湿滑的冻土,专挑枯苇丛生处走,身后温晏宁攥着缚灵链,亦步亦趋跟着。链身巫纹的热度未散,贴在掌心像团烧得温吞的炭火,提醒着他身边这人,是曾与巫门势同水火的仙门剑修。
“往南走,穿过这片苇荡是乱葬岗,追兵不会往那儿去。”陆清辞的声音混在风雪里,比江风更冷几分,却难得带了点指引的意味。他余光瞥见温晏宁额角沾了雪,发带松了半缕,垂在颈侧随脚步轻晃,倒少了几分方才对峙时的戒备,多了点落难后的单薄。
温晏宁没接话,只默默加快脚步。缚灵链仍在微微发烫,链尖时不时指向身后,像是在预警追兵的距离。他忽然想起幼时母亲说的话——“缚灵链认主,更认仇,仙门人的灵力近了,它会发烫,会警醒”。可此刻,身前那道玄色身影散出的灵力,明明就在三尺之内,锁链却只温不烫,连巫纹都敛了大半红光。
“陆道长。”温晏宁忽然停步,声音打破了雪落的寂静,“你既知我是巫门余孽,为何要带我走?仙门规矩,不是‘见巫必除’么?”
陆清辞转过身,风雪落在他眼睫上,凝了层薄霜。他看着温晏宁眼底的疑虑,还有那攥得发白的指节,忽然抬手,指尖悬在温晏宁掌心的锁链上方——灵力刚触到链身,缚灵链竟轻轻颤了颤,巫纹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转瞬即逝。
“仙门规矩,是除‘恶’,不是除‘族’。”陆清辞收回手,目光落在锁链上,“这缚灵链,是巫门钥灵的信物吧?百年前巫门灭门时,钥灵一脉不是尽数被斩了么?你如何活到现在?”
温晏宁心口一紧,攥紧锁链后退半步,眼底重新覆上戒备:“道长查浮尸,还是查我巫门旧事?若想拿我去衡山领赏,此刻便可动手,不必绕弯子。”
“我若要动手,方才在江边便动了。”陆清辞语气未变,却抬手指了指温晏宁的领口——那里露出半片暗纹,与浮尸胸口的咒印隐隐相合,“你领口的巫藤纹,与浮尸咒印同源。你说咒印需仙门精血催动,可巫藤纹是巫门本命纹,若无钥灵血脉,根本无法篡改。”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剑:“浮尸案,既沾了仙门的‘衡’字,又沾了巫门的‘藤’纹,你我都脱不开干系。与其相互猜忌,不如说实话——百年前巫门灭门,是不是与这咒印有关?”
温晏宁脸色微白,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将锁链塞进他手里,断断续续说的那句“别信仙门,别碰咒印,守好……守好灵脉”。那时他才七岁,只懂哭,不懂什么是灵脉,什么是咒印,直到三年前在古籍里看到“噬心纹”的记载,才知道母亲说的“咒印”,竟是能噬魂灭族的邪术。
“我不知道。”温晏宁别开脸,声音低了些,“灭门时我年幼,只记得火光,记得喊杀,记得母亲把我藏进地窖,说等雪停了就来接我……等我出来,巫门上下,只剩我一个。”
雪落在他发顶,积了薄薄一层,像戴了顶白帽。陆清辞看着他眼底的落寞,忽然想起衡山藏经阁里的残卷——“巫门钥灵,乃灵脉之引,血脉存,则灵脉存”。若温晏宁真是钥灵,那他活着,便意味着巫门的灵脉还在,而浮尸咒印,说不定就是冲灵脉来的。
“轰隆——”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惊雷,又像是重物落地。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混着风雪飘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温晏宁脸色骤变:“是追兵!他们……他们遇到什么了?”
陆清辞眉头紧锁,转身往声音来处走:“不是追兵的惨叫,是……”
话音未落,一阵腥风突然从苇荡深处飘来,比江面上的水腥气更浓,更烈,带着股腐臭的味道。温晏宁手中的缚灵链猛地发烫,巫纹瞬间亮起刺眼的红光,链尖直指苇荡深处,竟微微颤抖,像是在恐惧什么。
“是咒印!”温晏宁攥紧锁链,声音发颤,“比江面上的更重,更凶……有人在催动咒印,在噬魂!”
陆清辞已拔出湘魄剑,剑身泛着冷冽的青光,剑穗上的冰棱尽数碎裂。他往前走了两步,便见苇荡深处的雪地里,躺着三具尸体——正是方才追来的仙门弟子,胸口同样烙着噬心纹,只是纹路比江面上的更粗,更黑,像是刚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血肉模糊。
而尸体旁,落着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衡山医堂”四个字,令牌边缘,还沾着点未干的暗红血迹,与咒印的颜色一模一样。
“衡山医堂……”陆清辞捡起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林砚秋。”
温晏宁凑过来,看到令牌时瞳孔骤缩:“是他?我在湘江畔见过这个人,他给渔民送药,看起来温温和和的,怎么会……”
“看起来温和,不代表真的温和。”陆清辞将令牌收进袖中,湘魄剑的青光更盛,“浮尸咒印是他催动的?还是说,他只是个跑腿的?”
风雪更急了,苇荡里的枯苇被吹得呜呜作响,像是亡魂的哭嚎。温晏宁攥着缚灵链,链身的红光渐渐弱下去,却仍烫得掌心发疼。他看着地上三具仙门弟子的尸体,忽然想起江面上那些浮尸诡异的笑,心口一阵发寒。
“不管他是谁,他肯定知道真相。”温晏宁抬起头,看向陆清辞,眼底的戒备少了些,多了点决绝,“我们去衡山医堂,找他问清楚。”
陆清辞看着他眼底的光,忽然想起方才在江边,这人攥着锁链,明明怕得发抖,却仍不肯示弱的模样。他点了点头,将湘魄剑收进鞘中:“好。但衡山医堂是掌门的眼线,不能硬闯。今夜先找个地方落脚,明日我以查案为由,去医堂见他,你……”
“我跟你一起去。”温晏宁打断他,语气坚定,“缚灵链能感知咒印,若他身上有咒印残留,我能察觉。而且,这是我的仇,我不能躲在后面。”
陆清辞看着他,沉默片刻,终究点了头:“也好。但你得换身衣服,你这巫藤纹的长衫,一进衡山就会被认出来。”
温晏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领口的巫藤纹在雪光下若隐若现。他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苇荡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人在喊“陆道长”,声音急促,像是有急事。
“是衡山的人。”陆清辞脸色微变,拉着温晏宁往枯苇更密的地方躲,“别出声,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两人刚藏好,便见两个仙门弟子急匆匆跑进来,身上沾着雪,神色慌张。
“怎么办?江面上的浮尸又多了十几具,掌门让陆道长立刻回衡山复命!”
“回什么复命!方才去追巫孽的三个师兄,全死在苇荡里了,胸口的咒印比浮尸的还凶,林主事说……说这是巫孽干的,让我们赶紧禀明掌门,下令搜捕!”
“那陆道长呢?掌门说陆道长若不在,就把那巫孽的踪迹禀上去,让各堂口合力围捕!”
脚步声渐渐远去,苇荡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雪落的簌簌声。
温晏宁靠在枯苇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看着陆清辞,声音发哑:“他们……他们要搜捕我,还要说是我杀了那些弟子。”
陆清辞皱着眉,指尖捏紧了袖中的青铜令牌。林砚秋这是要嫁祸,把浮尸案和弟子的死,全推到温晏宁身上,让仙门上下都以为,巫门余孽回来了,要报复仙门。
“别怕。”陆清辞看向温晏宁,语气比之前柔和了些,“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冤枉你。今夜我们先去镇上找家客栈,明日我去医堂见林砚秋,你藏在暗处,看他的反应。”
温晏宁看着他,眼底的疑虑渐渐散去,只剩下点不确定的信任。他攥了攥掌心的缚灵链,链身已不再发烫,只余一点温意,像是在安抚。
“好。”他轻轻点头,跟着陆清辞从芦苇荡里出来,往不远处的镇子走去。
雪还在下,落在两人肩头,像是要将他们的脚印,连同那些未说出口的疑虑,一起埋进这寒夜的雪里。可谁都知道,疑窦已生,就像江面上的浮尸,像苇荡里的咒印,终究会浮出水面,揭开那藏了百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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