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像一个巨大的游乐场。他捏着旋转木马的门票，却被塞进过山车。
耳边没有轻盈欢快的乐曲，只有车轮和轨道摩擦的声响，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他坐在那里，上升和下坠非他本意，也不由他做主。
调职是板上钉钉的事。
去专项组也是如此。
何沐清楚，让他过来不是为了商量，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一道选择题。对于高层下达的命令，他能做的只有服从。更何况下达命令的，还是他上司的上司。
所幸他的上司为人还算亲切，没有通知完就让他立刻离开，面对他的问题也作出解答。
这次是大规模调职，每个区域都有被调到专项组的人。D区有三个组，每组一个。组长将机会给了何沐。
“你之前不是很想去A区吗？我以为你得到这个机会，会很开心。”
何沐刚进研究所时，目标就是A区。但被分到A区的实习生少之又少，分到B区的也不多，大部分都成为了研究所可以被随意修剪的枝叶。
他没有气馁，每项工作都尽力完成到最好，但每次都和升职的机会擦肩而过。别说A区，他连C区都没去过。一直在原地打转。
后来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他放弃了最初的目标，开始接受现状。
结果突然调职。
跨过C区、B区，调到A区。甚至不必从小员工做起，直接进到专项组。
没有不开心。
在办公室时，何沐这样回答。
他只是太惊讶了。
昨天调查人员拿着路况视频，怀疑他窝藏异种，将家里翻了个遍。
今天他被调进专项组，负责抓捕异种。
何沐越想越觉得奇妙。
他跟在队伍末尾，最前方传来的讲解被人群中的谈论淹没些，断断续续的飘来，飘进何沐耳朵里的大多是无关紧要的内容。
又或者，带着他们参观讲解的那位，讲的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即便都是被调到这里。大家从不同的区域、不同的岗位，被调到同一个地方。但从D区调来的几人，还是被排在了队伍的最末尾。
“狗眼看人低。”身边同是D区的人，皱着眉头很小声的吐槽了一句。
每个区域调来的人数不同，非A区的员工占大多数，老员工便领着他们参观了A区，随后走进电梯，开始熟悉专项组的工作环境。
一趟电梯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二十个人分成两组，先上去的会稍作等候，不会等太久，电梯门一开，老员工就带着人往前走，为了不掉队，最后出电梯的几人只能跑过去。
“大家记得……出了电梯，沿着长廊一直往前……上面有标识……”
“嗯。”
“知道啦！”
“收到。”
“瑞哥讲得这么用心，大家肯定会牢牢记住您说的每一个字的~”
模糊不清的话语，被热情的回应淹没。
“别掉队！”一阵呵斥直直劈来，在空旷的长廊中激起层层回音。
何沐擦灰的动作一顿。
他站在长廊右侧的照片墙边，似为了掩盖一般，将旁边的几张照片快速擦了两下。
末了，快步跟上队伍。
走之前，又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被贴在很不起眼的角落，沾了灰。和其他照片比起来灰蒙蒙的。尤其是中间那些，贴在正中的几张照片，被人擦得锃亮。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来打扫卫生呢！”
“D区出来的也就这德行了。”
“可能是平时打杂打习惯了吧哈哈！”
何沐没理会那些嘲讽和讥笑，他静静跟在队伍末尾，怀着和旁人不一样的心情观察四周。
原来妈妈曾经工作的地方是这样的。
也不一定。
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这里肯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何沐没想到会在长廊的照片墙中，看到妈妈的照片。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照片。
父母离婚之后，他跟着父亲生活。像个小尾巴一样，在父亲再婚之后，跟着父亲进到一个新的家庭，有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
他时常觉得自己和这个家庭格格不入，他像什么呢，像被强塞进来。
像寄宿在家里的客人，又像赚取生活费和学费、帮忙做家务带孩子的佣人。
他和母亲见面不多，对母亲的了解也不多。
最后一次见面，是葬礼。
他看到母亲毫无生气的躺在棺材里，触碰到母亲冰冷的尸体。
参加完葬礼之后，他开始跟着小姨生活。于他而言，其实没太大区别。无非是换了个寄宿的地方。
值得庆幸的是，表弟比他同父异母的弟妹年长，不需要他怎么照看，而且性格不错，不会主动和他发生矛盾，他也不必在矛盾之后被训斥。
大学实习的时候，他从小姨家搬出来。他自己租了房子，用攒的钱买了辆二手车。
一次下班，他在停车场遇到了陆听枫。恋爱、同居、求婚，一切都顺理成章。
再之后，他看到陆听枫毫无生气的躺在棺材里，触碰到陆听枫冰冷的尸体。
灰色的遗照，白色的花圈，支起的灵堂，还有漫天飞舞的纸钱。
记忆中的画面连成一条线，勾在心尖，每每想起，心脏都似被扯拽般泛着疼。
咚！
咚！
何沐抱着资料走出电梯，腾不出手敲门，索性抬脚朝门上踢了踢。
没听到动静，他又侧身，用身子撞了一下。
要撞第二下时。
门忽的打开。
何沐没站稳，摞在上面的文件摔落在地，仅剩的那些也要抱不住。
他下意识的要扶住什么，手还没伸出去，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哗啦——
文件洒落。
何沐扶着身前人站好，“怎么开门这么慢？”
“我刚刚在炒菜，听见声音就赶紧来开门了。”陆听枫系着围裙，一只手里还拿着锅铲。
他正说着，小腿蓦地被踢了一下。
陆听枫：“好吧，是我的错。”
直到他被推到一旁，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踩到了散落在地的文件。
那些被踩的文件上，印着他的脚印。
他把捡文件的人扶起来，将锅铲递过去，他看着一地的文件资料，不禁联想起昨天的场景。
陆听枫问：“你被辞退了吗？”
怪不得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何沐：“没有。”
相反，他还升职了。直接进了专项组。他拿回来的，一部分是他原本工位上的东西，另一部分，是熟悉完工作环境以后拿到的资料。
在这些资料中，一些是看过、有大概的了解就好；还有一些，或是需要整理汇总，或是需要牢记，免得在日后的工作中频频出错。
依照正常的流程，没有经过培训的调职人员，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工作环境，一般会有老员工进行带领，通过‘老带新’的方式，更快的适应和熟悉。
但专项组在昨晚遭受了一次袭击，几名调查局的人员也在袭击的范围内。
这也是这次大规模调职的原因。
整个专项组能正常工作的不超五个，伤的伤，病的病，失踪的失踪。
时间紧，任务重，被调职过去的人员需快速掌握相关资料，除了这些纸质文件，何沐新进的工作群里，还有许多需要下载的文档。
今天虽然比平时早下班一小时，但这么多资料，远远不是一小时就能看完的。
何沐叹息一声，忽的闻见一股糊味儿。
“你没关火？”他一惊，快步跑向厨房。
灰黑色的烟从炒菜锅飘出，煎炸的滋滋声和油烟机的声响混在一起。
何沐关了火，隔着灰黑色的烟朝锅内瞧去一眼，而后端起炒菜锅，要把锅里的东西都倒掉。
余光瞥见门外的身影。
陆听枫站在那里，怀里抱着捡起叠放好的资料，目光穿过玻璃门，直勾勾的看向他。
何沐最后拿出餐盘，把最上面的几块肉夹进去，底下那一层黑乎乎的倒进了垃圾桶。
这一锅东西，总算有几块肉幸存。
除了肉，陆听枫还做了两道素菜。一盘清炒胡萝卜，一盘清炒豆角。
这两道菜在何沐回来之前就已完成。
何沐拉开椅子坐下。
他之前吃过陆听枫做的东西，一个糊了的煎蛋，一个煮成稀饭的汤圆。
再之后，他让陆听枫远离厨房。
兴许是昨晚，他叮嘱陆听枫这阵子不要出门，在家里闲来无事的人又开始在厨房溜达。
瞧着桌上的东西，想来是把冰箱里的食材都用上了。
何沐拿起筷子，稍稍迟疑后，夹起一片胡萝卜。咬的第一口，没味儿。
第二口，齁咸。
他怀疑陆听枫没翻炒，只是单纯的把调料倒进去。
陆听枫：“怎么样？”
何沐抬眸对上男人的目光。
尽管何沐在贬低式教育中成长，但在此时此刻，即便饭菜不好吃，他也没说出难听的话。
要鼓励，他这样想。
于是他扯出笑，强忍着咽了下去。
第二道菜就不行了。
何沐嚼了几下，实在咽不下去。
“没熟。”他说。
很神奇，他忍不住感慨。底下的东西糊了，上面的几块肉还是生的。
人类真麻烦。
吃个饭不仅要蒸煮煎炒，还要放各种调味。不仅如此，一些菜要削皮、要切块，要炒熟、要注意口感。
陆听枫托腮看着对面的人。
不知为何，对面的人尝了第三道菜，吐出来后有些慌张。何沐问：“你没吃这个吧？”
陆听枫不明所以，“怎么了？”
“这个没熟，豆角要炒熟才行。”何沐的视线落在男人蹙起的眉头。
他问：“你吃了？吃多少？”
豆角中毒不是小事。
“吃了一点。”陆听枫老实交代，而后从身旁人的话语中捕捉到几个字眼。
人类不仅麻烦，还娇气。
怎么吃个菜还会中毒呢？
在他的族群里，从来没听说过谁吃东西中毒的。虽然陆听枫很想装一装，但他不知道人类中毒会有什么表现，蹙眉思索几秒，一只手忽的放在他腹部。
“有不舒服吗？”何沐轻轻揉着，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搜索豆角中毒之后的采取措施。
他们距离很近。
陆听枫眸光微动。
又闻到了。在何沐跌进他怀里时，他就闻到了同伴的气息。确切讲，是熟悉的血腥气。
蓦地。
他想起何沐拿来的那一堆资料。
有一份文件是关于「厘」——不，在这个世界里，人类称呼他们为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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