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戒指摘下来了?”
陆听枫蹙眉看去,目光落在何沐手指上的戒痕。长期佩戴留下的印子很浅,看起来像是摘了一会儿了。
他问:“什么时候摘的?”
何沐抽了两下没把手抽出,便没再动,任由对方这么抓着,而后如实道:“今天上午。”
为什么摘呢?
陆听枫想不通。自从佩戴之后,他就没见何沐摘过。他对人类的了解有限,但知晓,婚戒对于大部分恋人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存在。
何沐之前的行为也印证了这一点。从没摘下的戒指,怎么突然摘了?
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一个猜测浮现脑海,又在下一秒被打消。
不会。
应该不会。
陆听枫手上的力道松了许多,他慢慢松手,视线却仍旧黏在那处浅淡的戒痕。
在他要完全松开时,何沐反手抓住了他。
“是——工作需要。”何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直到现在,他都没能从慌乱的情绪中抽离。
处变不惊实在太难,反常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他被搜查,被调职,从最底层的台阶一下去到最高层。他回过神,发现自己被架在半空。
会议大屏出现的个人信息,被归为异种线索的墓地照片,被放大、再放大的视频截图,以及被人留意的婚戒。
走到他面前的组长朝他伸出手,坐在长桌两侧的人朝他齐齐投来目光。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没有后退的余地。稍有不慎,他就会沾染各种嫌疑。
“我买了你爱吃的排骨。”何沐把右手提着的袋子举起来,轻轻晃了两下。
他不想把工作中的坏情绪带到家里,这对他的爱人来说不公平。
他和父亲生活时,见过父亲因为工作不顺而在家发泄的模样。
每到这时,他都会把弟弟妹妹带回房间。门外是打骂声、哭喊声,伴随着摔东西的哐啷声。
起初他有过制止,他会提出父亲的问题,但这样的行为到最后会演变成多管闲事。因为继母和父亲总会和好,吵架好像只是调味剂。
后来他不再去管,他学会忽视。忽视从卧室门缝泄出的动静,忽视一次次的索取。他渐渐减少付出。兼职的钱留一半给自己,不再全部上交。
很早之前,何沐就觉得感情是个烂透了的东西。和任何人建立亲密的感情,都让他感到荒谬。
他不清楚他在曾经的家庭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佣人或保姆不太贴切,因为他拿到兼职的薪资后,父亲就会朝他伸出手。
哪儿有当佣人还要给雇主钱的,何沐想,可能他是扮演了一个寄宿的学生。主要任务是帮忙照看孩子,要在和那两个孩子发生矛盾时,做出完全的退让。
于是一颗心被磨来磨去,鲜明的情绪都被磨灭。就像被剜掉所有嫩芽陷入死寂的枯木。
好神奇。
陷入死寂也会动心。还是一见钟情,动情后又一发不可收拾。离谱得像是只有电视剧才会出现的老套剧情。
何沐提着东西走进厨房。
他打开冰箱,把晚餐用不到的食材放进去,而后把排骨放到菜板,剁成小块。
“工作需要……”陆听枫喃喃着凑近,又说,“可是你之前都没摘过。”
沉默几秒,何沐说:“我被调职了。”
他不在上班的时候聊私事,也鲜少在私下的时间里提工作的事。
但他不想隐瞒。
他讨厌隐瞒。
“现在去了新的工作岗位,今天开会的时候,戒指就,摘下来了。”
何沐断断续续的说完,一只手伸进他的口袋,似在翻找什么。直到他说“没在那儿”,那只手才收回。
陆听枫困惑的歪了歪头,“那放在哪儿了?”
“被,拿走了。没在我身上。应该过两天就还回来了,说要进行比对。”
何沐越说声音越小,剁排骨的动作都不由得放轻。他低头看着手里沾着血水的排骨,心思却没在排骨上。
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应,他抿抿唇,动作缓慢的切着排骨,“你生气了吗?”
他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强调这是工作需要,也没办法把自己放在一个完全无辜的位置。
爱总会让心中的天平失衡。
就像坐在会议室,会议大屏出现视频截图时,有人两眼放光的仔细研究,有人调侃视频里的人像个流浪汉。
何沐想的只是,陆听枫浑身是土的在雨夜里走了好久,会不会累,会不会冷。
就像讨论环节,有人提起那段路况视频,询问抓回来之后是否进行实验,是否解剖,是否电击,调职过来对实验不熟悉的人,是否可以参观。
大家兴奋不已,何沐的心却隐隐泛着疼。
他不知道陆听枫是怎么醒来,怎么从被钉死的棺材爬出,怎么扒开铺在上面的泥土砖瓦,怎么带着那枚好看的红宝石,一步步走向他。
走到他身边。
只是,他没办法责怪,没办法质问。他要问什么呢?问陆听枫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要活,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彻底死在那场车祸?
太残忍了。
何沐问不出口。
他没爱过人。只跟随本能,跟随天性,跟随心口涌出的浓烈爱意。
谨慎又小心的去爱,去对一个人好。
“对不起。”何沐先道了歉。
他说:“如果过两天,组长还没把戒指给我,我就休假去买一对新的。好吗?”
尽管叮嘱过很多次,但他还是不厌其烦的开口:“你不要出门,这阵子先待在家里。”
不要被抓到,不要被解剖。
“嗯……”站在他身旁的人微微拖着长音,点头应了一声之后,从后面抱住他,将他禁锢在怀里。
末了,轻轻抓着他的手,“我来切。”
话虽如此,掌心却紧紧贴在他的手背,丝毫没有要让他松手的意思。
陆听枫握着刀柄,他的手被夹在中间。
抱着一种好学的心态,陆听枫低头问:“有什么技巧吗?”
温热的气息铺在耳畔。“没有。”何沐说着,侧头看去,脸颊无意蹭到对方的鼻尖。
看起来好像没有生气。
得出这个结论,何沐直言道:“这样会切得很慢,很浪费时间。”
“好吧。”
陆听枫只好后退。
恍惚间,他觉得他好像等待主人回家的宠物,就像人类饲养的小猫小狗。虽没被关在笼子里,但主人再三强调,让他不要出门乱跑。
在无所事事的时间里,他频繁的看向挂在墙面的时钟,时而感叹时间漫长,时而被期待填满。
时而困惑人类为什么工作这么久,时而担心人类在外出时遇到危险。毕竟人类脆弱又娇气。
好不容易等到门被打开,他看着外出归来的人类,懒洋洋的凑过去,却被推开。
奇怪的感觉。奇怪的比喻。以及——
陆听枫倚着门框,看去的视线将橱柜前的人包裹。
不识好歹的人类。
油烟机被打开,厨房响起嗡嗡声。剁成块的排骨被放进装了水的锅里,还放了两片姜。煮的时间,何沐从购物袋里拿出其他蔬菜。
焯过水的排骨被来回翻炒,加入调料,又加入开水。
香味飘来。
“好香啊!闻着就很好吃。啧,A区连食堂都比D区的好,而且好得还不是一星半点,听说一星期饭菜都不重样。”
同是从D区调来的人低声吐槽过后,端起餐盘盛了大米,又舀了一勺红烧排骨。
末了,看向身旁的人:“来一勺?”
“不了,谢谢。”何沐昨天刚吃过。他朝眼前的菜式扫去一眼,最后盛了一勺番茄炒蛋、一勺鱼香肉丝。随后拿了两瓶免费提供的饮料。
他和同事找了位置坐下,同事接过递来的饮料,拧开猛喝一口。
“哇!还是冰镇的。”周褚一脸满足的又喝了一口,“A区可真够爽的。”
另一位在D区工作过的同事姗姗来迟,他盛好饭菜,端着餐盘走到何沐身旁的位子,刚坐下,不知想到什么,朝餐厅余下的空位扫去一眼。
起身道:“换个地方吃。”
周褚:“干嘛?我都快吃完了。”
“哎呀,快点儿的。还有你。”那人边说边用胳膊肘戳了戳何沐。
随后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拿着饮料,起身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时回头看去一眼,见二人跟来,才收回视线,埋头吃了几口饭菜,拧开饮料。
何沐坐下后继续吃饭。
周褚勾头朝原先的位置瞧了瞧,也没瞧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他问:“怎么突然换位置?”
“角落里清净。”那人说着,低声感慨一句,“没想到专项组还是个高危职业。”
周褚:“那肯定啊,和异种打交道能安全吗?”
“话虽没错,但也太危险了。我上午跟着他们去了医院,刚进去就被那些人的伤势吓到。”那人越说声音越低,“有的被剁了手指,有的被戳瞎眼。”
“有的精神失常,直接转精神病院去了。诶,你们知道李诚吗?我之前帮忙送东西的时候跟他打过交道,总喜欢阴阳怪气的那个。”
“特喜欢说‘建议你找找自身的问题’。”那人撇着嘴绘声绘色的学了一句。
何沐顿时有了印象。
前几天领着人来家里搜查的,就是这个人。临走前还特意捏着他的工牌讽刺一句——三年还在D区打杂,建议你找找自身的问题。
何沐被勾起些兴致,“他怎么了?”
“就是他被送到精神病院了。之前特神气,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现在左眼被戳了一刀,舌头也被割了。”
那人说着扭头朝周围看了看,而后低头,小声说:“送医院的时候,半截舌头还在他嘴里。”
周褚打了个哆嗦,嘴里的酱香鸭舌变得索然无味,“这也太吓人了。”
“这还不算最吓人的。有个人被送医院的时候,额头还插了把刀。”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周褚,用筷子朝周褚的额头指了指。
兴许是被枪指着的恐惧感太强烈,那些残留在体内的恐惧在此刻全部钻出。
何沐下意识的想起,那天他被人用枪口抵在额头的情景。
周褚寒毛直竖,想喝口饮料压压惊,迟钝的想起这是冷饮,便低头吃了两口热菜。
“瞧你俩这胆子,脸色一个比一个差。要是你俩去医院探望,说不定直接被吓得住院了。”那人出声调侃,埋头吃了几口,又看向何沐。
他欲言又止的抿抿唇,涌到嘴边的话还是问出口:“你那位去世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
“嗯?”何沐装作没听清,抬头看去。
周褚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快速流转,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他主动开口:“你问这个干嘛,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我好奇呗。”那人嘀咕一句,又问,“你跟陆听枫真不认识啊?”
“我回来的时候听说,这个人的身份信息是花高价买的,查不到和他有关系的人,不管是殡仪馆还是墓园,和他有关的资料都不翼而飞。”
“查不到谁给他办的葬礼,也查不到谁给他买的墓地。太神奇了。就像所有的信息都被隐藏一样。”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询问有些冒犯,他扯出笑,“我刚刚就随口一问,你别往心里去啊。”
确实是随口一问。
和面前的调查问卷比起来,那位同事的询问显得格外随意。
“填写完就可以离开。”把何沐叫到办公室的人拿出笔,放到调查问卷上。
除了要填写他的个人信息以外,他还需要填写未婚夫的个人信息。
“你两个月前休假的时间,和陆听枫死亡的时间恰好吻合。”组长走到何沐身边,在何沐肩膀上很轻的拍了两下,“希望你能如实填写。”
“——如果你想保住这份工作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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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调查问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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