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木熏香掺杂着安神香料,熏得人昏昏欲睡,陆清鹊受了伤本就不曾好好休息,眼下又随行马车颠簸,自然疲惫不堪,加之熏香的安神功效,这一觉便睡了大半天。
待她醒来,已过了晌午,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马车内也是暖意融融,让人周身舒畅通畅。
——除了身边之人。
陆清鹊默默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布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顾景渊闻声转过来头,笑道,“你醒了?可是饿了?”
陆清鹊不怎么饿,但被他这样一问,肚子竟跟着咕咕叫了两声,这让她本想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景渊笑而不语,让下人呈上来食盒,他一样一样将饭食摆在小桌上,擦干净木箸递给她。
“我们行路不便,先将就吃着,待明日我们到了驿站,便可落脚歇息,我再差人做些热乎饭事予你。”
“多谢。”陆清鹊低声道,她接过来木箸,慢慢吃了起来。
她不是没在顾景渊面前用过饭食,在清水村他们一日三餐同桌而食,在府上也曾同桌过,唯独今日让她觉得太不自在。
顾景渊放下手中的书本,目光沉静,一言不发看着她慢慢吃,视线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温和,却叫她无所适从。
吃了几口,她放下木箸,“怎么了,”顾景渊关心道,“不合胃口?”
陆清鹊对上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盛满关切,并无其他。
可她知道,自那件事以后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什么,断不可回到从前了。
她道:“你这样瞧着我,我不自在。”
直接了当,丝毫没有拐弯抹角,顾景渊顿了顿,而后淡淡笑了。
“好,我不看你便是。”
陆清鹊以为,他会呛回来,譬如,“你太自以为是”或是“这是我的马车,我喜欢看什么便看什么”之类。
没想到他会这么随和。
陆清鹊重新拿起木箸,慢慢吃了起来。说实在话,她并不怎么想吃东西,尤其是与他同乘马车时,可若是不吃,身体便扛不住,想做的事也就做不了了。
“肩膀还疼吗?”
顾景渊突然开口,目光却没看她。
“好多了,”陆清鹊应道,“多谢殿下关心。”
顾景渊正在看书,闻言拿着书本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抬眸看她,“不必这么客气。”
吃过饭食,顾景渊差人收了下去,他从桌几拿出几册书放在小桌上,“若是觉得无趣,我这儿还有几册书可读。”
陆清鹊嗯了一声,伸手拿了过来,随手翻了翻,看到其中某章节颇为有意思,便聚精会神看了起来。
“你喜欢这册书?”
顾景渊忽然开口,陆清鹊尚且沉浸在书中,乍一听见,还未回神,“你说什么?”
顾景渊笑了笑,“你看的这册书,也是我最喜欢的。”
陆清鹊淡淡哦了一声,重又将目光放在书本上,大概是因为他说了这句话缘故,想法使然,这回她越看越觉得没甚意思,最后索性阖上书页放了回去。
顾景渊瞥了一眼,嘴角抿了抿,眼神一沉,却并未置一词。
马车摇摇晃晃继续行进,顾景渊漫不经心扫她一眼,见她脸色稍稍红润了些,当下便放心了许多。
“待到回京后,你有何打算?”
他问,这次是他斟酌之后才开的口,语气颇为平静,可仔细听来,其中却有些小心翼翼。
陆清鹊摇摇头,“没什么打算,先养好身体,陪伴我叔父叔母。”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可时不时又会什么都想,晚上噩梦连连,睡也睡不安稳。
本以为一切顺利,可谁知这其中被人设下多少陷阱,她想的到底还是太过简单了些。
眼下无人可庇护她,唯有自保,她终于慢慢知道了叔父为官之道,即便如此,尚有人不想叫他好过,更何况她呢?
她掀开帘子,看向外面风光。
一路上见到的大多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山上青绿一片,或覆盖有皑皑白雪,看上去便觉得清冷。
树木虽然高大,然而冬日里没任何生气,光秃秃的枝丫直冲天空,像是一根根手指一般。
天气仍然寒冷,口中呼出的白气消散在空中,脸颊也被冷风吹得有些疼了,她放下帘子,将身子缩了缩。
直到这时候她才发觉顾景渊正看着她,目不转睛,神情专注,也不知看了多久。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回到京城?”
她问。
顾景渊回过神,“还有十日左右,若是行进速度快,**日便可到了。”
她暗自盘算了一番日子,竟快到立春时节了,不知不觉,她离京已有这么久了。
“那日你说袁行之马车藏有火枪,我便大概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顾景渊道。
陆清鹊看向他,脸上带着疑惑。
顾景渊慢条斯理地斟上茶水,一杯推到她面前,一杯自己端起慢慢啜饮了一口。
“只是不曾料到,他竟如此歹毒。”
陆清鹊回想起他表面笑容和善,背后却如同豺狼一般的样子,顿时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她紧皱眉头,显然不想提起他。
“所以我即便南下去了雍和王府,也并未耽搁,一路上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幸好……”
他喟叹一声,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口。
他只觉得心痛,又觉得幸运。倘若他晚到一步……
“你如何找到我的?”
时至今日,陆清鹊仍然疑惑,袁行之行为谨慎,他选的地方渺无人烟,顾景渊又为何能找到?
顾景渊微微一笑,“是齐田齐全,他们是工部之人,跟着袁行之不假,可却是效劳于我的。”
陆清鹊想起前些日子在堤坝下游寻找顾景渊时,齐田与她说的话,看来一切早就有苗头了。
陆清鹊仍有些担心,“此番郑知义袁行之败露,可谁知朝中还有多少人呢?更何况大皇子他……他并不会放过你。”
“你这是担心我么?”
顾景渊嘴角勾起,眸子里亮亮的,似乎对陆清鹊这句话很是受用。
“……没有,你想多了。”
陆清鹊的声音闷闷的,她只不过是随口这样一说,半点都没有担心的意思,这厮太过自负,竟觉得自己担心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此时莫名融洽很多,顾景渊话也开始多起来,“不必担心,大皇子一党关系盘根错节,复杂异常,可这样于我们也有益处。只要一支根须被拔出,剩余其他的也就不远了。”
陆清鹊注意到他用了“我们”,想必在他眼中,叔父和她都归于他一党罢。
但她并不想多评价些什么,转而提到了雍和王,“你南下雍和王府,可收获什么?”
“你想知道?”
顾景渊盯着她。
“不说便算了……”陆清鹊躲避着他直视的目光,将视线放在他身侧,恍然想起不久前他也受了伤,不知现在恢复得如何。
呸呸,陆清鹊心道,这个时候还挂念着他的伤处如何,真是不该。
顾景渊只觉陆清鹊眼神慌乱,不知该将眼睛放在哪里的样子颇有些可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一言不发盯着她的动作。
直到陆清鹊不小心将书册扫落在地,二人同时弯腰去捡,却又无意手指相碰,陆清鹊猛地缩回手去,顾景渊这才开口。
“这么嫌恶我?”
“虽说孤男寡女授受不亲,可毕竟你我也曾亲密无间过,何必如此避我之不及?”
顾景渊面貌俊逸,君子端方,这是外人以为的,可在陆清鹊眼中却不是如此。
“不要脸!”
陆清鹊小声骂了一句。
“你方才说我什么?”
“没说什么啊。”陆清鹊无辜道,“殿下为人如此端正磊落,我怎么会嫌恶你呢?”
“是么?”
顾景渊忽然凑近她,二人之间距离不过十寸之间,连鸦黑色的睫羽都瞧得清清楚楚。
陆清鹊脸颊透着绯色,抬手便推他。
“让开,我要下车。”
入手的触感是坚实的胸膛,有力且坚硬,陆清鹊不是没摸过,她模糊地想起来,四年前他受伤卧在床榻上,她白天夜里照顾他,也曾见过他裸露的胸膛,也曾……触摸过。
这次触碰,霎时间叫她想起多年前的岁月,心里顿时泛酸,登时满心委屈。
倘若自己不曾遇见他,也不至于就这般被人抛弃,又因命运捉弄,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
从前的日子清贫,她从不觉得苦,现今日子安乐,却总时不时想起从前。
陆清鹊压着怒气道,“我要下车。”
顾景渊终于离得远了些:“你要做什么?”
陆清鹊笑了笑,笑容淡然,却有一丝说不出的邪气:“我要下去方便,殿下这个也要管么?”
小荷百无聊赖在马车中数手指,看见自家小姐从前面马车下来,忙跳下了车,过去扶住她。
这里林子茂密,二人钻进林子,过了一会儿便走了出来。行至顾景渊马车前时,陆清鹊看也不看,径自往自己马车走去。
“回来。”
顾景渊的声音,平静淡然,听不出一丝情绪。
陆清鹊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回头应道,“殿下还需休息,我不便多打扰您,还是回自己马车的好。”
一番话说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在顾景渊耳中听得却极刺耳。
“看来我的马车还是太小,容不下你是么?我不说第二遍,要么你回来,要么我随你去你马车上。”
这怎么能行?
陆清鹊心想,自己马车比他要小不少,倘若他真坐下,以他的身量,二人要么肩并肩,要么脸对脸,实在行不得。
后面还跟有不少官兵,不能因为这事耽搁行程,陆清鹊只好气冲冲回到他马车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