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鹊虽诧异他这样说,但并没多问,她郑重点头应声,“好。”
顾景渊此时眉目中才带了一丝轻松的笑意,他吩咐侍从呈上来饭菜和酒水,“知道你们几日不曾好好吃饭,今日我吩咐醉仙酒楼备了饭菜,一起用些。”
话至如此,再推辞便显得太过刻意,陆清鹊坐在他对面,举杯道,“下官敬殿下一杯,多谢殿下。”
顾景渊不动,嘴角微勾道,“清鹊不必这般客气,我们在清水村的时候不早就喝过酒了么?”
陆清鹊一怔,不由得想起四年前的时光。
那时他不是皇子,她更不是什么朝官,二人月下饮酒,互诉衷肠。
月亮影子映照在酒杯中,影影绰绰很是美妙,顾景渊眸中映照着月亮,也映照出她清丽的面容。
顾景渊专注看着她,眸中闪动着光,“清鹊,此行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你若信我,便与我喝了这杯酒,待我夺回家业,便回来找你。”
他如是说,那时他未透露过半分他的身份,只道是家业被狠毒的叔父夺了去,还要追杀他。
他离开清水村,便是为了重新夺回家产,待到时机成熟,便回来找她。
陆清鹊情动深处,信极了他,也不在小女儿家忸怩的姿态,她大大方方地主动为二人斟满酒水,就着月光,在最纯洁无瑕的月亮之下许定了心意。
一晃已经四年了,四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常言道物是人非,此刻便是这般了。
虽是眼前人,却非昔日情。
陆清鹊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一如四年前初见他时那般风华无两,那般丰神俊逸,眉宇间更多了些沉稳和深刻。
可他还是他么?陆清鹊并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很多事并非她所想便能得的,痴人说梦最终也是大梦一场,梦醒了,自己也该放手了。
陆清鹊轻声回道,“是么?我不记得了。”
顾景渊手指猛地扣住了桌面,指节泛着青白色,他慢慢地,一字一顿道,“陆大人记性实在太差,竟连这个也能忘记!”
陆清鹊放下碗箸,“殿下以为呢?我不该忘记,苦苦守着谎言过一辈子么?我自知出身不如殿下,全凭自己一脚一脚走到现在,个中滋味只有自己体会,那我便该任由殿下嘲讽么?”
“您是皇家贵胄,身上流着最尊贵的血液,我不过一介草民,最粗鄙不过,便活该任由你欺骗瞧不上,活该由你利用么?”
陆清鹊泪光闪动,“我承认,我忘不了你,我自取卑贱,可那也与殿下无关。我总会有一天完完全全忘记你,忘记从前的日子,我总要去过该过的生活,倘若殿下连这个也去干涉,那我与殿下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
一片静默中,陆清鹊听到自己心跳如雷,她竟将自己真心话和愤懑全都说了出来,连日以来的郁结消散了不少,胸口重又变得轻松很多。
顾景渊有好一会儿没说话,而后他慢慢道,“清鹊,有些事并非我本意,只是你不知道比知道的要好。我只告诉你,你一定要信我,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信我。虽然……我承认,确实做了伤害你的事,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顾景渊没再说下去,他一口将杯中酒水喝光,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像是极力压抑隐忍着什么。
陆清鹊轻声道,“我考入京城那日,在你府上书房外听到你与旁人的谈话。我猜你既说了那话,定是不想再见我的罢,于是我便自己离开了。”
顾景渊咬着牙关没做声。
陆清鹊继续道,“那日你在袁行之面前说的话……我明白你是为了迷惑他而说的虚话,只是……”
她苦笑一声,“只是这叫我想起你曾真的抛弃过我一次,曾真的这般对待过我。我便……”
她叹口气,将杯中酒水一干而尽。
这一餐,虽是美味佳肴琳琅满目,却是四目相对食不知味。
*
阴冷潮湿的地牢中,桑榆心倚靠着陆世林,不无感慨道,“这几年里,我与老爷也算是有福同享,而今有难同当,我也是愿意的。”
陆世林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桑榆心,“夫人,切莫这样说,我始终觉得亏欠于你,想当年你不顾一切嫁给我,不看重权势和钱财,我陆世林岂能辜负你,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
桑榆心觉得身子有些冷,便靠得更近了些,陆世林抬胳膊搂住她,低声吟语道,“还记得那年冬天,天气最是寒冷,我们连炭火都买不起么?”
桑榆心点点头。
陆世林继续道,“我们两人蒙着被子互相依偎着过了一个冬天,那年真冷啊,可是我的心却是暖的。你同我说了很多话,却丝毫不曾说自己冷,哪怕你衣衫单薄,也只是紧紧靠着我,像现在这般。”
说着说着,陆世林眼角滴下一滴泪,他连忙擦了去,“一晃这些年过去了,同僚们去的去,高升的高升,我从奢想过那些,唯一只想着此生有夫人足以。”
桑榆心在他怀中渐渐暖和了些,她声音闷闷地,“我也是,老爷。”
“就算是死,我也要和老爷一起。”
“呸,夫人莫说此话,就算是我死,也绝不能叫夫人那样!”陆世林正色道,“我陆世林平生最对不住的人除了兄嫂,便是夫人你,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算是死,也要换夫人余生平安顺遂。”
桑榆心没说话,紧紧搂住他。
大牢门哗啦啦被人打开,有脚步声传来,桑榆心坐正了身子去看,陆清鹊和小荷带着包袱来了。
为了不叫叔父叔母受寒,她特意准备了很多御寒衣物。
三人絮絮说了很多话,别说是一刻钟工夫,此时就算时间再久,话也说不完。
狱卒来催促陆清鹊赶紧离开,她这才依依不舍向叔父叔母道别。
好歹是见上了他们,叔父叔母无恙,她也放下心来。
*
过了几日刑部终于判处袁行之。
陆清鹊赶去之时,见顾景渊已提前到了。
他冲她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二人斜着相对而坐,陆清鹊见他成竹在胸的笃定模样,稍显慌乱心思也安定下来。
有关袁行之的罪行虽已确定,可因顾景玄掺入此事,若是没有更确凿之证据,也无法判处死刑。倘若从轻发落,用不了多久顾景玄也会将他保出来,到时候想再处置袁行之便晚了。
顾景玄扫了一眼陆清鹊,眸光闪动,似是警告。她轻轻别过视线,垂下头来,心底有些许慌乱。
那本册子已经被他拿走,此时估摸着早就被销毁了,看来他势必要保下袁行之。
果然如陆清鹊所想的那般,顾景玄从一开头便做好了万全准备,将袁行之所犯罪行包括贪墨贿赂等,避重就轻,说得轻描淡写。
以他的性子,刑部之人他不能不会收买,见他这般说,他们态度也开始动摇。
陆清鹊抓紧了自己的衣衫,紧紧盯着顾景玄的动作,倘若目光是剑,他此时已被她的目光凌迟百遍了。
这个时候她才恍然知晓他的意图,倘若今日他救不下袁行之,那他势必不会将叔父放出来,甚至会以莫须有的罪行加诸其身,于他而言,这难道不是最寻常的么?
而倘若今日他保下来袁行之呢?陆清鹊有些出神地想着,那他会真的将叔父放出来么?
看着他阴沉的面容,陆清鹊忽然惊醒,他为了对抗顾景渊,作为筹码,也是作为自己的底气,他岂会轻易将叔父叔母放出来?
他这样的人,如何会做不利于自己之事?
当他做此事之时,当他找到自己时,便是做了两手准备,万全之策,无论怎样,他都不至于输。他的心机,确实深不可测。陆清鹊有些后怕,握紧了双手。
虽然屋子内有暖炭,可她觉得自己手脚像是被放进冰冷的水中一般冰冷彻骨,传到骨子里。
她瞄了一眼顾景渊,发现他也在看她,不知看了多久,目光中温和缱绻的光芒叫她无所适从,她错开视线,心中乱成一团乱麻。
顾景渊忽然站起身来,踱步到顾景玄面前,“皇兄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保下袁行之,可他罪行如此之多,死三遍都不无辜,皇兄这般糊涂,是为何?”
“为何?”顾景玄冷哼一声,看了眼陆清鹊,“皇弟不也是一样么?你今日来,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袁行之?还是为了她?”
陆清鹊身子一紧,忙去看顾景渊。
他微微一笑,“便是为了陆大人又如何?我敢承认,皇兄敢么?袁行之为皇兄做了如此之多的事,皇兄敢承认,是你指派他的么?”
云淡风轻,毫不避讳,坦坦荡荡。
陆清鹊似乎又看到了从前那样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顾景渊,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
顾景玄显然不敢,他是皇子不假,也确实受陛下格外青睐,倘若承认了,无疑是给自己挖坑。
他不回,只道,“皇弟与陆大人从前就是旧相识,莫不是早就串通好了一切?”
“还是说——你对她有什么情意?”
顾景渊但笑不语,也未正面回应,“我今日来,自然是有情意在,皇兄觉得呢?人若是太过于冷血无情,迟早会自作恶不可活。”
转移话题,意有所指,句句不提他的名字,句句指向他。
顾景玄咬着牙根,眯了眯眼睛狠厉道,“好好很好,皇弟是个有情意之人,今日看看到底是你情意重,还是我手段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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