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到，茶铺的清香如期飘于巷道间。
殷颜和玄修约好在茶铺门口碰面。
彼时他已经排完队，买完茶坐在一旁等着她了。
殷颜刚才险些被识破谎言抓起来，紧张得口渴至极，她将玄修买好的茶饮了个干净。
玄修见状也不停给她补茶，待她喝差不多时才开口：“怎么去了这么久？”
提起这个殷颜就气不打一处来，“都怪你，买这么贵的衣服干什么！败家！”
玄修心下了然，“装穷失败了？”
这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若不是在茶铺门口，殷颜真想把他狠狠地揍一顿。
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她微眯眼睛，“你早知我要装穷？”
玄修微抿一口茶，“殷姑娘爱财如命，天知地知。”
殷颜拿起一个杯子就朝他甩去，“我让你把话说明白点不是拿来攻击我的！”
玄修偏头，微妙地避开了杯子的攻击，然而杯子受妖力催动，还打了个回旋招，直奔他的后脑勺。
阵风掠过，玄修精准预测杯子的落点，稳稳地接住了它，慢条斯理地将它放回了桌子上。
玄修：“不装穷，不被识破，怎能探出这女商人的脾性？”
殷颜咬牙切齿地说道，“可你也该提醒一二，要是这戏演过了我岂不是栽在那了。”
无名的干火又在喉头燃烧了，可惜桌上的茶已被饮尽，殷颜认命站起来继续去排队。
今日茶铺里的姑娘换了身衣裙，与昨日她妹妹的那套款式极为相似，看起来明媚了不少。
近距离观察时，她的肌肤好像在一夜之间变得嫩滑透亮，昨日那脸上浮现的暗斑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那茶铺姑娘认出了殷颜，还多赠予了两壶给她，殷颜推拒不过，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熟悉的茶桌，熟悉的男人，玄修还是摆着那副端坐的姿势等着她。
仿佛她是这人的丫鬟一样。
殷颜没好气地将茶递给他，“今日你在这周边，可探查到妖气？”
玄修摇头，“没有妖气。”
“一点妖气都没有？看来这妖怪还挺会藏的。”
玄修接过茶，还未细抿突然抬头，定定地看着她，“你身上有妖气。”
殷颜觉得这人怕不是被昨天的雨淋坏脑子了，“你这不废话吗？老娘我……我怎么可能没有呢？”
玄修放下茶杯，将她手上被赠予的那两壶全部倒在桌面上，一缕白色的烟气从水面上升腾而起。
“热茶有烟气，很正常呀。”殷颜拿起杯子仔细端详，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只觉一阵疾风掠过，玄修的锁魂链从皮下骤然破出，绕过殷颜伸向她的身后，业火在瞬间沿脉直上，大有焚烧厉鬼之势。
“可你喝的是凉茶！”随之而来的是玄修暴怒的声音，她腰间的陨铁柄自动抽离，以吸附之力将她带到玄修身后。
仔细一看，陨铁柄上正泛着红光，与玄修指尖的神力交相呼应。
霎时间，天色已从日照转为月映。乌云齐聚，风雨欲来。
道道亮白惊雷在天空若隐若现，只是这雷光出现没有响声。
殷颜这才注意到，锁魂链正钳制着一团青蓝色的烟雾，烟雾内有无数缕青蓝烟在攀爬挣扎，它们试图挣脱锁魂链形成的牢笼。
玄修额间的印记微泛光泽，他双瞳均现火苗，神情紧绷，整个人仿佛陷入了魔怔。
他缓步上前，以神力加大锁魂链的捆制，烟雾内传出阵阵凄厉哀嚎。
“玄修。”殷颜觉得情况不太对，上前拉住他。
可他好像听不到殷颜的声音，径直往前走，任殷颜如何阻拦也毫无反应。
“玄修！”不知为何，她把音量提高后，锁魂链上的业火烧得更猛了。
殷颜以自身妖力注入铜钱，玄修腰间的灯穗果然开始泛着红光，只是这红光太过微弱了，根本起不到效果。
妖力与神力达到一定相合度，便会出现反噬。
殷颜感觉喉头是真的有股鲜血快要喷涌而出了，她快要撑不住了。
转瞬间，狂风夹杂，大雨倾盆，那熊熊业火被灭了个干净，锁魂链也在片刻间黯淡无光，被制住的青蓝烟雾失去桎梏后一溜烟就飞走了。
白习从灯穗中跳出，迅速在玄修的背上贴上止灵符。
他额间的印记终于淡了下去，双眼也缓缓闭上了。
殷颜用力地将那口鲜血给吞了下去，略有含糊地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白习在玄修身旁转了一圈，分别于三角点放置止灵符，再于三尺外，以傀儡丝连接他的经脉，丝线无光，经脉无异。
连接片刻后，只有心脉处的丝线泛起了光泽，是幽蓝光泽。
丝线收回，他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放入玄修嘴中，很快他便醒来了。
殷颜已在一旁站了良久，这两兄弟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密谋什么，有什么秘密是她不可以知道的吗？
“玄修，驻心咒已有裂痕，你……”白习不敢大声。
“无碍，既然你醒了，去青要楼探查一下那个涂掌柜。别的事情无需担心。”玄修已稳住神息，恢复回了冷静自持的样子。
殷颜憋不住了，“我说你们俩，背着我也该聊完了吧？咱们不是盟友吗？就把我当外人啊？”
白习礼貌赔笑，“玄使君说他一不小心暴露了命门，正愁着怎么遮掩呢，他老要面子了。”
殷颜作势要踹他，“少来，你别告诉我他怕雨。我又没瞎，刚才那雨明明是你操控的。”
哪有天上的雨落下来还自带丝线的，难道老天做女工的时候还忘记剪丝线了？
白习破罐子破摔了，“实话跟你说了吧，玄修要面子，他觉得刚才失态了，没脸见你。”
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殷颜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她走到玄修面前，一动不动地观察了他半刻有余，玄修的脸好像是有些微微泛红。
算了，信任是交朋友的第一要义。何况还是历经生死的盟友。
她豪爽地拍了拍玄修的肩膀，“玄使君，咱们都那么熟了，偶尔失控一下，也没关系的，都是朋友。”
玄修表情未变，“殷姑娘，刚才失礼了。”
高高在上的冷漠道士好像突然被人抓住了把柄一般，他这回行礼倒有点憨态可掬了。
“行了，别说那些虚的了，说说刚才那只妖吧，你怎么发现它在我身后的？”
“那两杯茶。”
殷颜疑惑，“可茶没倒出来之前，你如何知道它是一定会冒出热气的？”
玄修将茶杯举了起来，以三指轻碰做示范，“刚才那位姑娘将茶壶拿起来时，手指摸到的第一反应是弹开，证明温度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期。”
“可我探过茶铺姑娘的魂息，她不是妖怪。”
“她确实不是妖怪，因为她最后将茶壶递给你时，手指并没有出现像第一次接触时的反应。所以，妖怪藏在茶里，她不仅是个藏匿高手，还是个幻形高手。”
“她能唤风雨，吞日月，改朝换夕，所以现在的时辰才会是子时。”
殷颜震惊道：“那我们岂不是回不到原来的时辰了？”
玄修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不一定，此妖仅凭几缕魂息就能改变时辰，那汇聚于一体的妖力，可能更甚于你，那它必是一只超过千年的大妖。”
“若想抓这只大妖，还得放长线，钓大鱼，只是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殷颜有些担忧，“城内人是否会有事？”
玄修笑了下，“有事的话，你不是更好开门做生意吗？”
他的神情有些刺痛殷颜，好像他完全不在意人的生死那般。
殷颜反问道：“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轻飘飘吗？”
此话一出，白习能感觉到傀儡丝又波动了一下，玄修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人命的轻重，视乎环境，本体，还有……”
“停停停，我就想知道，如果你能救一个人，你是救还是不救？”
又是那双十分明亮的眼睛，此刻正盯着他，没有了初见的狡黠，再见的干净，此刻她的眼里，满是对他的审判。
白习适时地跳出来圆场，“哎呀，这个问题我可以替他回答。刚才你那么危险的时候，玄修不是救你了吗？”
“小鬼，别插话。”殷颜瞪了一眼白习，继续看向玄修。
不回答这个问题，殷颜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玄修的喉头滚了又滚，终是没有遵从自己的内心，“万物皆有其因果轮回定律，没有任何生灵能置身事外。”
殷颜不服气，“可你看到能救之人不去救，该杀之人不去杀，这与帮凶有何区别？”
玄修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无奈笑道：“在你眼里，何为能救之人？何为该杀之人？”
殷颜想了想，“如若他这一生害了一个人，但又帮了五个人，就算是抵消罪过。比例往大则是该杀之人，比例往小则是能救之人。”
玄修反问，“那你觉得你自己，是算该杀的那一方还是能救的那一方呢？”
殷颜正义凛然，“我肯定是能救的那一方啊，我又没害过人。”
“那你可曾杀过妖？”
他的话还是那么一针见血，殷颜心虚地回答道：“自然死亡的不算吧，他要杀我我反杀他这种也不算吧……”
怎么还是给他绕进去了，殷颜补充道：“我是妖，我刚才举的是人的例子。惩恶扬善我说的是面向人的。”
玄修：“你看，种族不同，立场不同，阶级不同，所呈现的判官角度也不同。”
“所以啊，凡事别妄下定论，说不准哪天推翻定论的，就是自己。”
他的话有种悠长的感叹味，好像不止是说给殷颜听的。
“走吧，要去下一个时辰了。”
殷颜还没从刚刚的大道理中消化出来，“什么下一个时辰？”
玄修牵起她的手，“人会给你时间思考，妖可不会，跟紧了。”
他将连接心脉的傀儡丝摘除，抛给白习。
白光一闪，神妖鬼小分队又踏入了新的时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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