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寒暄，实则内里尽是对面前装模做样的男人吐槽。
什么道士，不过是来自幽冥的神使，还是专收魂魄的那一类。
这只怕是最下等的差事了。
玄修似乎能感应到殷颜的不满，他再次开口：“殷姑娘，刚才是手下无礼了，玄某在此替他向你道歉。”
殷颜故作大方道：“无妨，只要他愿意贡献一根手指，为我的算盘做串柱即可。”
玄修微征，随即点头答应了，“不过他只能在夜晚出现，所以还请殷姑娘耐心等待。”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正巧很久没有拿陨铁柄开过鬼物的身体了，想想就很刺激。
“那现在，不妨先办正事。”玄修大手一挥，隔息罩粉碎了个干净。
女捕头回头时，看到的便是身后两人齐齐扬起标准的微笑看着她。
她轻拍了下脸颊，“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没有。”
“没有。”
连回答都这么异口同声，殷颜真想把他的舌头给割下来。
女捕头还想再问些什么，玄修已经越过她，往棺木的方向走去。
“双双，将房内的两盏烛火都灭掉吧。”他站在棺木的前面，闭眼指挥道。
双双？计双双？殷颜记住女捕头的名字了。
计双双抽出铁剑，轻甩三下，剑风所掠之处，灯罩微动，烛火寂灭，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连带着窗外的日光也一并黯淡，黑气已将整间屋子缠绕。
“与我一同，闭眼，屏息。”玄修的声音从殷颜的身旁传来。
他不知何时已调换了位置，现下计双双正躺在他们二人身后，她的眼睛已全然闭上，看似已沉睡过去，她的身旁环绕着六枚祛阴环。
看来玄修不会让她看到魂魄的存在。
传闻幽冥神使，人间一趟，拾魂捡魄，引灵归渡。
他可聚魂、凝魄；也可压魂、碎魄。唯一命门，实乃阴阳不可违逆也。
比如现在，玄修可探查死人尸身，却不可触灭人间阳火。
反之，计双双也不可感知死人魂魄。
四周渐起青烟，慢慢向着棺木靠近，听烟迹的循踪印落下的空点，仿佛是两三步再并一步的走法，像家养的鸡那般走路。
殷颜偷偷地停了一小下屏息，她十分好奇这是个什么妖物。
青烟越靠越近，禽类身上散发的骚味也在空气中加重了。
不行，这妖物好臭！快熏死了！
一片清新符悄然贴到了她的额间，感觉自己的嗅觉又活过来了。
“殷姑娘，这味道确实不太好闻吧。”玄修略带嘲讽的声音又从身旁响起。
她不服输地回怼道：“不会啊，我觉得很香，难道你平常不吃鸡吗？”
她是不会在这个臭道士面前承认自己觉得臭的！
“那还是玄某多事了。”
殷颜感觉自己额间的清新符正在被撕毁，还剩一半时她便已闻到了巨大的骚臭味，浓烈程度甚至高于夜香。
妖在屋檐下也得低头啊！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我现在觉得……确实臭了……你那符……留着吧。”
话音刚落，清新符便重新紧贴在了她的额间，那股恶臭也消失了。
他仿佛就等着她的求救，说话时还带了点憋笑，“都听姑娘的。”
就刚刚的臭味程度而言，妖物应该已经走到了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了。
青烟逐渐凝成一团白雾，白雾在靠近棺木的边缘时便停了下来。
只听见“夫”的一声，两只鸡爪先从白雾里露了出来，紧接着是褐红色的鸡身，两边的羽毛正随着走动抖落。
最后出现的，是一张人脸。
“人面鸡身，是凫傒鸟。”玄修解释道。
殷颜不解，“可它身上是妖气，凫傒鸟是神鸟吧，怎么会是妖呢？”
带着疑惑二人重新望向了眼前的妖物。
那团白雾里还掉出了一个浅黄色的囊袋，囊袋看着不大，但妖物却从里面掏出了很多东西。
它笨拙地从囊袋里叼出了水晶糕，红豆糕、葡萄酒，还有一支像是梨花做的发簪。
玄修瞧见他只能用尖嘴叼含各种东西，肯定地说道：“它的妖力，快散了。”
只见它艰难地把食物、饮物悉数放入棺木内，只剩最后一支发簪还未放入内。
可当它使劲力气叼起发簪时，发簪却猛然掉落，摔成两截断在了地上，簪上的梨花装饰也碎成了几瓣。它急得双脚都在鼓动，愣是使不出任何力气了。
“它原有的双臂应是……”玄修还在观察情形判断分析中，旁边的身影冲印而出打断了他的话。
殷颜细心地将断掉的发簪一截一截捡起，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它的面前。
奄奄一息的妖物看到发簪被拼凑起来时，魂息的光又亮了一些。
“夫……夫……”它拼命地张嘴说话，拼尽全力发出最后一点声音。
在玄修的角度，只能看到殷颜侧耳在它嘴边，听它说完后点了三下头，转身将发簪轻轻地放入了棺内。
在殷颜的角度，当她把发簪放入棺内时，身边的妖气正在逐步减弱。
她从陨铁柄中取出一颗棺钉，以固合之力将棺钉揉入发簪，碎掉的梨花装饰与簪体重新连接，忽略缝合的裂痕，它就像是完整的一体。
“你看，我修好了！”她兴奋地将消息告诉身旁的妖物。
待她转头才发现，妖物的下肢均已消散，仅剩的人脸也在逐步虚化中。
当最后一点人脸彻底消散时，淡黄色的囊袋里飘出了一缕赤色的烟，它绕着棺木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棺木的正中方位。
玄修趁机将殷颜带回到咒印中，他拉着她手的时候，殷颜感觉到他的长指摩梭过她的掌心。
她嫌弃地想要挣开，却被他强制拉回。
他伸展五指找准掌间错位，接着用力地扣住了殷颜的五指，呈十指相扣之状。
殷颜的怒气更深，“玄道长，你！”
玄修以一指抵住了她的唇畔，严肃道：“我在探你的魂息，我怕那妖物将你的魂息吸走。”
唇畔处的指触余温压制了她的再次开口，眼前皱眉的男人正通过掌心感受魂息的存在。
不过片刻，他便放开了她的手。
手指松开的刹那，殷颜好像感觉心跳得没那么快了。
玄修的视线重新望向那缕赤色的烟，开口问道：“它刚刚与你说了什么？”
殷颜声音闷闷的，“它说，这是送给将军的。”
不知为何，看着它死在自己面前，她总感觉像有块石头堵在心里一样，难受得很，但又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以前看那些妖物自然死亡的时候，心里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难道自己修炼进阶了？
“你能看懂它在做什么吗？”玄修疑惑的声音将殷颜从怀疑自我的思绪中扯了出来。
那缕赤色的烟已经在棺木正中央方向驻足良久，烟气的上方像是在左顾右盼，寻找着方向。
“它在摇……它在找……”殷颜跟着烟气同步歪头，试图理解它的行为。
“它在找跪拜的位置！”
“它在找跪拜的位置！”
这该死的默契，殷颜第二次想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找了良久，赤烟似乎终于找到了它觉得最适宜的位置。
烟气缓缓下降，它艰难地呈半跪气态，就这么朝着棺木的方向虚叩了三个头。
叩头完毕，烟气消散的速度加快了，不到瞬间，囊袋连同烟气一起消失了，萦绕在棺木旁的妖气也一并消失了。
“这算是，拜别吧。”殷颜感慨道。
她曾在师傅跟前见过这种场景，一般都是家里的下一辈前去磕头拜别。
棺木封，忌拜别，往生矣，莫惦念。
看来这妖物跟将军颇有渊源，只是它妖力不济，无法再提供更多线索了。
玄修对此行为持有不同意见，“或许，它也在求神灵庇佑将军。”
“庇佑？”殷颜还是第一次听说，挺新鲜的。
“殷姑娘可曾去过人间的寺庙？那里有世人供奉的神佛，每逢朝会晨节，他们都会携带贡品献与神佛，虔诚跪拜惟愿神佛庇佑他们所思所念。”
玄修所说的地方殷颜从来没有去过，她也不是很认同这番言论。
“为何要将自己所愿之事托付他人？”
“信仰执念，信者凝，不信者散。看起来，殷姑娘似乎不信神佛？”
玄修的话落在殷颜耳朵里，更像是文绉绉的天书，她只听懂了后半句。
“我不信这些，若将自己所愿之事拖之他人，那只能证明此人本身就没有完成此愿之本事。”
她认真地对着玄修说道：“我只相信我自己。”
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清泉渲染过的琉璃珠，清透干净。
玄修没被她的固执认真逗笑，他反而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妖，真的会有某种力量，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敬佩地赞赏道：“殷姑娘的胆识，玄某佩服。玄某也祝愿殷姑娘，所思所念皆可如愿。”
这臭道士居然这么客气，难不成又有着暗藏的嘲讽？
“听玄道长的意思，莫非玄道长信神佛？”殷颜有点鄙夷。
玄修轻笑了下，“幽冥只谈神灵，不谈神佛。不管是凡人之躯，还是神魂鬼魄，信仰执念皆来自幽精炼化。是有是无不甚重要。”
听不懂，这一长串只有重要二字听清了。
殷颜为了掩盖自己的知识盲区，简短总结道：“反正，靠自己就是对的！”
为了彰显自己的结论是对的，她还补充道：“如果玄道长有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找我。我肯定比那些什么灵啊佛啊要有用，只要给钱就行了。”
玄修笑意更深，“好，就依姑娘所言。若有需要姑娘帮忙之处，玄某必支付相应酬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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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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