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如执掌府上中馈多年,真要凌厉起来,无人敢接话。
林怀瑾被她训得像只缩头的鹌鹑,不敢出声。
老太太见状,温声劝道:“罢了,瑾哥儿难得归家,先用饭吧。”
郭姨娘闻言,连忙起身,起身盛了一碗汤,双手奉至周婉如面前,
“夫人,汤还热着,您先润润。”
宜真敛目,心中暗忖:这侯府的关系到有趣的紧。
饭后,老太太留宜真二人进内堂吃茶。
宜真扶住她青筋微凸的手背,腕间的佛珠触感温热。
“闲云院可还住得习惯?若缺什么,尽管来寿安堂寻夏妈妈。”
老太太精神不济,斜倚着金线引枕。
宜真垂眼浅笑,
“多谢祖母挂怀,院里很好,什么都不缺。”
老太太又问:“你舅母拨了几个丫头过去?”
闲云院占地不大,目前只来了碧儿,宜真如实告知。
“碧儿姑娘手脚勤快,将院里打理的很妥帖”
老太太转头就吩咐夏妈妈:“明日从寿安堂再挑个得力的丫鬟,送去闲云院”
宜真实在委推不过,便道:“秋兰姑娘同孙女挺投缘,祖母若是不嫌弃,将她派去闲云院可好?”
老太太对这名字有些印象,是个做膳食的好手。
“你这丫头眼光倒是毒辣。”她笑着拍拍宜真的手背,
“既合你心意,明天我就遣她去你院里。”
二人闲聊,宜安就安静地立在一旁。
老太太余光见她无聊地绞帕子,
“京城热闹,回头禀明你舅母,叫她派几个护院备车,带你和宜安去逛逛。”
炉内沉香燃尽,老太太派丫鬟送她们回去。
从寿安堂出来时,天已经黑透,月光洒在青石阶上。
穿过三折游廊,宜真拢紧身上的披风,回忆着方才的谈话。
老太太字字关切,却半句未提及接她们入府的缘由。仿佛特地留她下来,真的只是为了拉拉家常。
侯府这潭水深得恨,今日能笑着割爱秋兰,明日也能塞十个碧儿这样的眼线。
“姑娘当心台阶。”
丫鬟提着灯往她跟前照了照,小心地将宜安扶下来。
石径缝隙里钻出几簇不知名野花,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宜真伸手掐断半朵,指尖沾上湿漉漉的香气。
费劲心思将人接到侯府,就为了好吃好喝地供着。
她心里轻嗤: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
第二日早,周婉如踏着晨露便往寿安堂来,廊下的婆子忙不迭打起珠帘。
檀香氤氲,老太太正盘腿坐在罗汉塌上,仿佛早知道她会来。
“你们都下去吧。”她出声屏退屋内的丫鬟。
“母亲。”周婉如挨着她坐下,
“不能再等了,趁侯爷还未回府,得赶紧把事情定下来。”
她眼睑泛青,昨日几乎彻夜未眠,一闭眼就是陆宜真那张脸。
老太太捻着佛珠,珠子在枯瘦的腕间转过一轮。
“事情是恒亲王和茂升定的,他不在,如何定得下来?”
“那该如何?难不成要让玉儿嫁进恒亲王府?”
“母亲,玉儿可是您的亲孙女!”
周婉如声音逐渐高亢起来。
“茂升远在京外,快马加鞭也要五日路程。”
“可我的玉儿等不得了!”周婉如手背的青筋凸起直跳,
“再等下去,怕是王府的聘礼都要送上门来了。”
老太太一拍案桌,怒道:
“你这般冲我能作甚,我又如何忍心让玉儿嫁过去。”
自老侯爷故去,林茂升袭爵以来,承恩侯府便似个金漆脱落的空架子。
林茂升并未同老侯爷一样披甲御敌,他当初科举不顺,在鸿胪寺磋磨到不惑之年,还只是个少卿。
如今寒门新贵如春笋一般冒头,林茂升此番擢升鸿胪寺卿的呈折还未得批复。
恰逢恒亲王欲续弦的消息传出,他是今上的亲皇叔,在朝中一向有话语权。
林茂升便动了心思,若是能结亲,何愁青云路阻?
可那恒亲王府岂是个好地方?
恒亲王凶名在外,前三任王妃均香消玉殒,其中蹊跷早已成了街头巷尾的饭后谈资,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承恩侯府这一代,只得了嫡女林怀玉,周婉如待之如珠如宝,哪里舍得她嫁进那种地方。
“我儿从小金尊玉贵,怎能去那种吃人的地方?”
“妇人之见!她贵为侯门嫡女,能侍奉天家贵胄,是她的造化!”
林茂升不欲与她争辩,负手离去,雕花门扉拍得震天响。任她如何哭闹都无用,他已经铁了心要促成这门姻亲。
周婉如恨他的冷漠,恨他从来待她们母女无半份温情。
于是,她就想起了宜真。
温书蕙是老侯爷认下的女儿,自然也名正言顺是侯府的人。
她双亲已去世,祖母和舅父舅母代为操持亲事也不为过。
林茂升自周婉如提了这个话头,就知道了她心里的算盘。
当初他就对宜真二人置若罔闻,如今更不会有半份怜惜,只待他公差办完,便可遣人去王府回话了。
只是周婉如没想到,陆宜真竟与她死去的娘,长得这般相像。
多年过去,现在想起温书蕙,她还是恨得牙痒。
等林茂升见到她,如何还肯将人嫁去恒亲王府。
只怕到最后,还是她的玉儿受苦。
她这一生已经毁了,绝对不能再让玉儿跳进火坑。
周婉如眸中冷下来,
“母亲是菩萨心肠,您若是不忍心,儿媳去做便是。”
一个在京城毫无根基的孤女,难道还拿捏不了吗?
自见到宜真的那一刻起,老太太就料到了如今的状况。
恍惚想起义女在临终前,声声泣血,恳请让她的一双女儿远离京城,送回清安县的祖父家。
只是如今的侯府早已不复当年的势头,金丝楠木后坐的主母也不再是她。
老太太闭眼不语,长叹出一口气。
周婉如明白,这就是默许的意思。
.
朱雀街热闹非凡,书肆里,宜安惊呼;
“阿姐你看!”
宜安指着泛黄的书脊,那卷《百州志》躺在木格里,纸页边缘虽起了蠹痕,仍能辨出前朝书楼的朱砂印。
一问价格,老掌柜竖起两根手指。
竟要二两银子,但看着爱不释手的妹妹,宜真决定咬牙买下。
哪想老掌柜慢悠悠开口:“二十两纹银。”
她拿钱的手又收了回去。
“这书镶金了不成?”秋兰惊得直吸气,这价钱都快抵上闲云院半年的炭例了。
宜真用绢帕裹着指尖轻翻书页,“这是前朝庄学士的书,手批本要价三百两。”
这还是宜安从前的先生说的。
明明刚吃过饴糖,宜安却觉得舌尖发苦。清安县书铺里最贵的《农经政要》,不过才三两。
“不要紧,等我日后攒够银钱再买。”
她像个小侠士一样潇洒转头,宜真二人笑着跟上去。
走了一段距离,书肆里的伙计追出来唤人,
“几位姑娘留步。”
他把包好的书递过去:“你们的书落下了。”
见是那本《百州志》,宜真素手轻推,
“这并非我们所购,小哥是怕是认错人了。”
“是那位小郎君赠的。”
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就见徐昭立在书肆二楼的槛窗前。
是他?
原来他们父子是京城人。
“劳烦小哥再帮忙送回去吧,我们与那位小郎君并不相熟。”
伙计急得搓手,那小郎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但人家姑娘不领情,他没辙,只得将对话原封不动地告知。
徐昭听到那句“并不相熟”,扁扁嘴,把书扔进了丫鬟怀里。
曲莲拢着书,还在疑惑。
无亲无故的,小郎君作何要书买下来赠人?一出手还是二十两。
“小郎君认识那几位姑娘?”
徐昭不情愿地憋出几个字:“不认识。”
曲莲见他情绪不高,伸手把人搂在怀里哄:“北街的凤来阁又上了新的菜肴,小郎君可要去尝尝?”
她身上的脂粉味很浓,徐昭皱着鼻子将人推开。
曲莲怀中陡然空落,干笑几声。
当年少夫人血崩而亡,小郎君从小性子就古怪,不爱同人讲话,除了将军夫人,对着谁都没个好脸色。
她人生的美,性子也活泼,几个月前被夫人派去伺候小郎君。。
自少夫人故去,大爷身边再没纳过人。夫人向她承诺过,只要能得小郎君欢心,就做主把她抬成大爷的妾室。
想起大爷,她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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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昭回府后便闭口不食,任凭将军夫人一口一个“心肝”地哄着,羹汤也未动分毫。
姜岚倚着引枕焦声道:“晨起还用了两碗粥,怎的回来就这般模样了?”
曲莲捧着托盘,她心里也拿捏不准,草率地捡了话回她。
“许是在外头玩得乏了。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小郎君年纪还小,指不定明儿就好了。”
姜岚揉着太阳穴,轻叹:“但愿吧。”
“那几位姑娘是何人?”
自上次遇险,徐成则便亲选了侍卫放在徐昭身边。
今日之事,都已经事无巨细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侍卫单膝点地:“属下见她们皆入了承恩侯府。”
腰腹的伤还未好全,徐成则靠坐在书桌前,徐徐碾着青玉扳指。
林茂升的子女常出府走动,侍卫不会眼拙至此。
他不记得还有这几号人。
罢了,许是府上的亲戚。
“你先下去吧。”
“属下告辞”
摒退侍卫后,徐成则踏着月色,去栖梧院看徐昭。
曲莲一刻钟前才哄得小郎君入睡,此时正坐在八仙桌前啜着三仙汤。
自打开始伺候小郎君,她在各处都很得脸,收点小恩小惠是常有的事。
洒进堂内的月光被割裂,她抬头望见那高大的身影,不是徐成则是谁。
银匙脱手,坠入青瓷碗中一阵清响。
曲莲吓得全身发软,惊跪在锦毯上,娇呼:“大......大爷万安。”
徐昭:宜真说与我不相熟[爆哭][爆哭]
宜真:没事,你父亲也不记得我[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徐成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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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百州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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