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市的夏天很炎热，风里都带着滚烫的余温，桂花树的香味吹进后窗的教室里。
语文老师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最后一笔在黑板上落下时，下课铃恰好撞进窗棂，惊飞了窗外树上栖着的几只鸟儿。
江婉宁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停住，墨点晕开一小团灰黑色，她飞快地用黑笔划掉，然后把课本、笔记本按页码顺序叠好，轻轻塞进桌子里。
她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连书页摩擦的声响都压到最低。
前排的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男生们勾着肩膀往教室外涌，讨论着下节课的数学测验，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喧闹。
江婉宁往座位里缩了缩，后背贴着冰冷的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
书包是去年的旧款，边角磨出了毛边，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刚待了没几天的班级隔着层薄纱，看得见热闹，却融不进去。
就在这时，听见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婉宁，你的语文笔记本借我看看呗？”前桌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说话时带着点雀跃的调子。
江婉宁却猛地绷紧了后背，小声“嗯”了一声，把笔记本递给了前桌的同学，又呆呆的看着前方。
她转来这所学校已经快两周了，除了必要的回答问题，几乎没跟谁多说过话。
班里同学的名字她记不全，更不敢主动开口找人搭话，就连上节课老师让小组讨论，她也是缩在角落，听着别人说，自己一句话都没插上。
想着想着，突然听见旁边传来的动静。
身旁的沈承宇“啪”地合上语文书，校服外套被他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纯白色的短袖。
他侧过头跟江婉宁说话时，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额前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江婉宁同学，我去打球了，大课间要是有人找我，你帮我应一声，就说我去操场打篮球了，谢谢啊。”
“沈哥，沈哥，走了走了，孟泽他们都在操场等了！”靠窗的男生探过头，对着最后一排喊了一声。
江婉宁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和沈承宇认识也没有多久，都还没有超过三周，但在这几天相处里，他总是这样。
说话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像夏天正午的风，热烈又直接。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鞋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沈承宇好像没在意她的拘谨，笑着揉了揉头发，单手抓起篮球往教室外走。
路过她座位旁时，他的鞋尖不小心蹭到了桌腿，弯腰去捡掉落的橡皮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攥紧书包带的手——她的指节泛着青白，显然是用力过度了。
“别总攥着书包带，手会酸的。”
沈承宇的声音比刚才低了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江婉宁猛地抬头，刚好对上他浅棕色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细碎的阳光，亮得让她赶紧低下头，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敢抬起头，望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心脏还在砰砰地跳。
就在这时，许昕抱着一本英文练习册从过道走过，校服袖口蹭到江婉宁的桌角，带起一阵轻微的风。
“江婉宁，”她的声音带着刚跑完步的气喘，停下来的时候，额头上还冒着细汗，“班主任让我跟你说，大课间你可以去教务处领校服了，你不是新转来的嘛，校服还没给你发呢。”
江婉宁张了张嘴，想问问教务处在哪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许昕，这个人她有印象，是班里的英文课代表，每天都忙着收作业、送作业，把老师拿教材，总是匆匆忙忙的。
此刻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旁边喊她的同学拉走了，那边有人催着“快点，一会人就排满了。”
许昕一边应着“马上”，一边往门口走。
只留下一句“教务处好像在一楼楼梯口左边那里，你找找看”，身影很快就混进了走廊里的人群中。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几个女生在收拾东西。
江婉宁坐在原位没动，指尖把书包带攥得发皱，连书包边角的毛边都被捋得平平整整。
她知道自己该站起来，该趁着大课间的时间去领校服——明天学校就要大检查了，班主任特意强调过的。
可脚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教务处在哪？一楼楼梯口左边那里，还有一道分岔路口，是东边那个还是西边那个？
万一找错了，会不会被教务处的老师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要是遇见同班同学，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很笨，连教务处都找不到？
无数个“万一”在脑子里绕来绕去，像一团乱麻。
江婉宁的鼻尖有点发紧，她把脸埋进臂弯里，耳朵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走廊里渐渐远去的吵闹声，显得格外响。
就在她咬着嘴唇，无助时，差点要哭出来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婉宁？你怎么了，你也在教室啊？”
江婉宁转过身，看见宋倾仪提着一个粉色的水壶，正笑着看着她。
宋倾仪是坐在她斜对面的，也是班里第一个主动跟她说话的人。
上周江婉宁忘带尺子，宋倾仪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尺子掰成了两半，递给她一半。
还有一次下雨，她没带伞，宋倾仪硬是把伞往她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
“我……我要去领校服。”
江婉宁的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委屈，“老师让我去教务处，可我不知道教务处到底在哪里……”
宋倾仪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哎呀，教务处在一楼楼梯口左边拐角那边，你第一次来肯定找不到。我正好也要去一楼找老师问点事情呢，我带你过去吧？”
江婉宁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又赶紧低下头，小声说：“真的吗？会不会耽误你其他的事？”
“不会不会，我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宋倾仪拉着她的手腕，她的手暖暖的，像小太阳一样，“走啦，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们拿完还可以去玩会买点东西呢，不然，再晚一些就来不及了。”
江婉宁被她拉着往前走，心里忽然暖暖的。
宋倾仪的手腕细细的，却很有力量，拉着她穿过走廊里的人群，一点都不费劲。
路过楼梯口的时候，有个男生跑太快差点撞到她们，宋倾仪还伸手挡了一下，笑着说“慢点跑，下次可别撞着其他人了。”
宋倾仪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
江婉宁偷偷看着她的侧脸，宋倾仪的头发扎成了一个低丸子头，碎发贴在脸颊上，阳光照在她的发梢，好像镀上了一层金边。
“就是这儿啦，103室。”
宋倾仪停在一扇挂着教务处牌子的门前，推了推江婉宁的胳膊，“进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江婉宁推开门之前，还特意跟江婉宁笑了笑，“别紧张，王老师人很好的，没事的。
宋倾仪看见江婉宁还是有点紧张，她先一步推开门，探进头去，对着里面的老师甜甜地喊了一声：“王老师，我们来领校服，江婉宁同学的。”
王老师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落在江婉宁身上时，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包装着的蓝色还带点白的校服。
递到江婉宁面前：“江婉宁是吧？之前班主任跟我说过你的身高，165对吧？你试试大小，要是不合适，跟我说一声，下午再来换。”
江婉宁接过校服，布料软软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她抱着校服，对着王老师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一点：“谢谢老师。”
“不客气，”王老师笑了笑，“一会就要上课了，你们赶紧回教室去吧，别迟到了。”
走出教务处的时候，大课间的广播刚好响起来，是轻快的音乐声。
操场上隐约传来同学们的笑声和打闹声。
宋倾仪看见江婉宁头上有片从树上飘落下来的叶子，她伸手帮她拿了下来，解释道：“树叶子落在你头上啦。”
江婉宁看着她，心里暖暖的，像喝了一杯热牛奶。
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可话到嘴边又有点不好意思，最后只小声说了句：“你真好。”
宋倾仪被她逗笑了，眼睛弯得更厉害了：“我们是朋友呀，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忙的。”
“对了，婉宁，要不要去小卖部买根冰棍？”
“天好热呀，我都快热死了，学校超市里的冰棍可好吃了，而且口味也多。”
江婉宁犹豫了一下。
她自从来到这所学校里，都很少在学校的小卖部买东西。
总觉得人多的时候挤来挤去的，很不舒服，而且她也不太习惯跟陌生人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可看着宋倾仪期待的眼神，像只等着投喂的小松鼠，她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小卖部就在操场旁边，黑色的招牌上写着“春叶超市”四个白色的字，门口围着几个买水的同学，叽叽喳喳的。
宋倾仪拉着她走进去，冰柜里的冷气扑面而来，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江婉宁下意识地往宋倾仪身边靠了靠。
“我要这个草莓味的。”
宋倾仪蹲在冰柜前，拿起一根粉色包装的冰棍，看向江婉宁，“你要吃草莓味的，还是这个绿豆味的？”
江婉宁有点拘束：“都可以吧。”
“那我就给你挑了。”
“这个绿豆的吧，绿豆这个不那么甜，而且很解暑，你试试？而且我妈妈说夏天吃绿豆好。”
江婉宁接过冰棍，指尖碰到冰凉的包装纸，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她看着手里的绿豆冰棍，包装纸上印着一只卡通青蛙，很可爱。
宋倾仪付了钱，把找回来的硬币塞进了衣服口袋里。
江婉宁看向宋倾仪，低声道：“谢谢你。”
“客气什么，下次那你可要请我吃哦。”宋倾仪开着玩笑，对着她笑了起来。
两人刚走到小卖部门口，就听见一阵喧闹的声音从操场那边传过来，伴随着篮球落地的“砰砰”声，越来越近。
江婉宁的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往宋倾仪身后躲了躲——她有点怕人多的场面，尤其还是一群人。
“帮我带一瓶冰水！要最冰的那种！”一个清亮的男声在门口响起，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沙哑，是刚运动完的样子，却依旧热烈得让人没法忽视。
江婉宁的心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是沈承宇。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从宋倾仪身后探出头，看见几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走了进来。
他们个个满头大汗，T恤都被汗水浸湿了，紧紧贴在背上，能看到少年人紧实的肩背线条。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个子很高，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鼻梁很挺，嘴唇微微抿着，手里还抱着个篮球，指节分明的手指上沾着点灰尘和草屑。
是他，又遇见了沈承宇。
他脱掉了外面的校服外套，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汗水把他的短袖领口浸湿了一小片，贴在他的肩膀上。
他运动过后，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亮亮的，像盛满了夏天的阳光。
江婉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秒，就赶紧移开，落在他手里的篮球上。
篮球是橙色的，上面印着黑色的条纹，和他课桌上放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旁边同样满头是汗的孟泽看着沈承宇：“沈承宇，你慢点喝不行啊？像有人跟你抢似的。”说着又从校服口袋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
沈承宇接过纸巾，随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动作带着点少年人的散漫。
他走到冰柜前，拉开门，冷气“呼”地一下冒出来。
他弯腰又拿出一瓶冰可乐，手指在瓶身上捏了捏，似乎在感受温度。
拧开瓶盖的时候，“啪”的一声轻响，气泡顺着瓶口冒出来，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下来，落在白色的T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江婉宁看得有点出神，直到宋倾仪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才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绿豆冰棍。
冰棍有点硬，冰得她牙有点疼，可她不敢吐出来，只能慢慢含着，让冰一点点融化。
“江婉宁？”沈承宇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带着点惊讶，“你们也来买东西？”
江婉宁的身体瞬间僵住了，手里的冰棍差点掉在地上。
她能感觉到沈承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点好奇，还有点疑惑看着她们。
“对呀，”宋倾仪倒是一点都不紧张，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草莓冰棍。
替江婉宁说：“我带婉宁来买冰棍，她刚领完校服。”
江婉宁抬起头，对着沈承宇他们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你们好。”
说完之后，她又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耳朵尖烧得发烫。
她能感觉到沈承宇的目光还在她身上，好像在看她手里的冰棍，又好像在看她手里抱着的蓝白色校服。
“你就是新转来的同学江婉宁吧？”
孟泽班里的同学林皓，推了推眼镜，笑着说，“沈承宇跟我们说过你，说你特别安静，上课的时候特别认真。”
江婉宁的脸更红了，她没想到沈承宇会跟他的朋友提起自己。
她偷偷抬起头，看见沈承宇正对着林皓皱眉，好像在说“别乱说。”
然后他转过头，对着她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别听他的，我就是随口提了一句。”
“校服领了？我们学校的蓝白校服虽然看起来普通，但穿起来挺舒服的，就是洗的时候要注意，别和深色衣服混在一起，容易染色，我上次就把校服和白衬衫一起洗，结果衣服领口都变蓝了。”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小小的委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逗得旁边的孟泽他们都笑了。
江婉宁也忍不住，嘴角轻轻向上弯了弯，又赶紧抿住，怕被他们看见。
“嗯，领了，谢谢。”
江婉宁抬起头，刚好对上沈承宇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盛着笑意，还有细碎的阳光，亮得让她心跳又快了几分。
她赶紧移开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篮球上：“你们……刚打完球？”
“对呀，”沈承宇晃了晃手里的篮球，“打了半场，热死了，所以来买冰水。”
你手里的绿豆味冰棍好吃吗？我上次买过其他口味的，还挺好吃的。”
江婉宁点了点头，轻轻又咬了一口冰棍，慢慢的说：“好吃，没有那么甜腻。”
“那下次我也试试。”
沈承宇笑着说，然后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呀，快上课了，我们快回教室吧，再不走就要被老师罚站了！”
孟泽他们也赶紧拿起买好的水，催着大家往外走：“快点快点，这节是数学课，李老师最讨厌迟到了！”
沈承宇被孟泽催促着跑了两步，又回过头，对着江婉宁和宋倾仪挥了挥手：“快走呀，一起回教室上课了！”
宋倾仪拉着江婉宁的手，跟着他们往教室跑。
江婉宁跑的时候，校服轻轻在怀里晃动着，带着阳光的味道。
她看着沈承宇的背影，他跑在前面，白色的T恤在风里轻轻飘动，像一只展翅的鸟。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夏天的热气，还有沈承宇他们的笑声，很热闹，却不讨厌。
走廊里，同学们都在往教室里跑，闹哄哄的。
沈承宇和孟泽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她们，怕她们跟不上。
江婉宁跟着宋倾仪跑，耳边是宋倾仪的笑声，还有沈承宇喊“快点，别掉队”的声音，混着上课铃的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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