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那种眼神，能不能再不甘再绝望一点？”
里见椿笑意盈盈，承认得坦荡又大方。
“昭奈，你难道不觉得，人类崩溃的瞬间很美么？”
他总是慵懒又恣意，轻快又明丽，兴致勃勃又神采奕奕，和煦如四月春风，带着旺盛的精力与蓬勃的好奇，以冷静又讥嘲的姿态俯视人间。
“……明坂理穗拿来糊弄我的那套‘父亲的灵魂在弟弟体内重生说’，也是你给她出的主意？”
“嗯哼，很有戏剧效果吧，”他依旧笑眯眯的，“但她这个人，本身就是说谎的天才，你难道不觉得么？”
说得没错。
里见昭奈心道。
任谁也不会把美丽、柔弱又无辜的少女和连环变态杀人犯划上等号。
可明坂理穗偏偏是。
为了让自己顺利在世界的某个侧面中活下来，她甘愿将数量庞大的祭品双手奉上。
例如——现在被吊在小树林中的这具尸体。
里见昭奈抬头。
当时她只是粗略估计出少年的死亡时间不对劲，如今想来，定是尸体被里见椿跨越时间转移的原因。
这，才是真正的仪式。
而她，或许是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那个祭品。
她收回视线，顿了顿，接着问：“你是从神坂道那桩委托里得到的灵感吗？”
“猜对了，”里见椿收起委托书点点头，“真没想到你还有替死的绝技。既然这次委托人的求生欲这么强烈，干脆帮帮忙好了。刚好我之前也没用过这种方法呢，真有意思。”
里见昭奈静静观察着他。
他还是同往常一样，悠闲地仿佛在和她商量明天的晚饭。
“昭奈，你有没有想过‘血缘’到底是什么？
“生而为人，无论是谁，都被这种与生俱来毫无道理可讲的关系束缚，似乎连挣脱和辩白都是一种罪过，与其说是‘缘分’，不如说是一种诅咒更合适吧，”他笑着喟叹，“长谷川女士也好，明坂小姐也罢，我只是帮助她们。帮她们早日解脱，早登极乐，不好么？”
这个人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多过分。
在惹人发火——尤其是惹她发火这方面，里见椿的天赋向来一骑绝尘。
“里见椿，你真是一颗烂橘子。”
里见昭奈忽然道。
“多谢夸奖。”
她并非不能接受在世界侧面死亡，也对这种情况本就抱有心理准备。
只是她不想像个傻子那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里见昭奈垂在身侧的拳头逐渐握紧。
太阳穴突突跳痛，她要花很大力气把指甲掐进掌心才能保持此时此刻的平静。
里见椿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不。
这本就是他的乐趣吧？
观察他人，嘲弄他人，戏弄他人，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再在想法得到验证的瞬间假惺惺悲叹人性的虚伪。
胸腔里好像有一团火焰跃动翻涌，身体却如坠冰窟般寒冷。牙齿打颤，她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眼前景物变得模糊，她踉跄迈出一步，随即感到头重脚轻的眩晕。
呼吸之间，空气灼热。
寒冷的火焰正反复将她炙烤。
“你怎么了？还好吧？”
里见椿察觉到她状态不对，正伸手想扶，却被她一把甩开。
“还没结束。”
她忽然没头没尾道。
“什么？”
“游戏，还没结束呢。”
里见昭奈粲然一笑。
好戏才刚刚开场。
里见椿一怔。
“咯……咯吱……”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响动传来。里见椿循声看去，只见那具挂在树上冰冷僵直的尸体——
竟然一点点动了起来。
*
森千黛甩脱保安的围追堵截绕回小树林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了。
树林四周幽深静寂，弥散着诡异的不祥气息。
夜风轻抚她的长发，不闻一丝鸟鸣。森千黛神色不变，镇定自若地迈步前进。
得快点找到里见同学她们才行。
没走多久，她便察觉到了异样。
没有月光的夜晚，树影重重叠起，沉入地面，与化不开的夜色融成一团。饶是如此，她仍然敏锐地注意到了跟在她身后的两道黑影。
准确来说……
是跟在她的影子之后。
森千黛微微一笑，温雅的嗓音蕴涵悲悯。
“是你们在求救吧，”她转身，反其道而行之，向黑影靠近，“我知道，被困在这里，你们也身不由己。”
许是她的态度太过镇定，紧追不放的黑影反而被逼退几步。她不以为意，一敛裙摆蹲下，叹道：“让我来送你们最后一程吧。”
她朝黑影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刀剑鸣声破空而来！
“铮！”
银亮的刀锋擦着她的肩膀径直扎入地面，刀身微晃，清吟不绝，霸道凶悍的气势摄人心魄。
那两道不知是恶意还是乞怜的黑影在被刀锋刺穿后，瞬间化为一缕烟尘消散于天地间，好似未曾存在过。
树林再次陷入沉寂。
森千黛身子一僵，错愕回头。
“你们森家人做事就是磨磨蹭蹭的，简单快捷地把麻烦解决掉不是更好吗？要记得说谢谢哦。”
在她身后的大树上，方才打过照面的白色连帽冲锋衣少年支起一条腿盘坐枝叶间。此刻他的双眼被白色缎带缚起，手仍保持着抛掷的动作。
“……雨宫？”
森千黛轻轻出声。
少年颇感讶异地挑眉。
“你认识我？”
“不认识，”森千黛摇摇头，将视线移到面前插入地面的刀上，“但我认识这把太刀。”
三条振行。
传闻中的妖刀。
亦是名门雨宫一族的破魔刀。
在现存的三大灵媒世家中，里见擅长降灵，森长于净灵，而剩下的，便是雨宫一脉。
雨宫尚武，所有继承人都必须学习弓剑武艺，与其余二家不同，历代以宝刀三条振行为尊，凭除灵之能闻名于世，手段雷霆万钧，被除之灵必然灰飞烟灭，难以转圜。
“‘无不可除之魔，无不可折之刃’……这就是雨宫。”
森千黛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我还有别的事，恕不奉陪了。”
原本端坐树上的雨宫肉眼可见慌乱一瞬。
“喂？喂！这就走了？别走啊，先告诉我其他人在哪里！”
她远远地将他的声音抛至脑后。
凭借对式神的感知，她不断穿行在树林间，七弯八拐，终于找到了剩下两个女生昏迷的地方。
三花猫正守在她们身边来回踱步，见她过来“喵”了一声。
“情况怎么样？”
森千黛赶忙上前试探鼻息，一边转头问宁子。
“只是昏迷，性命无虞，”宁子甩甩尾巴，“但小鬼那边灵力波动得很厉害。”
灵力波动是委婉的说法。
这点宁子心知肚明。
式神，绝大部分时间依靠的是灵媒本身的力量。
里见昭奈的力量正不明原因飞速流失，这直接导致她无法维持人形。
再过十来分钟，甚至会连猫的姿态也难以为继。
“里见同学吗？”
森千黛一怔。
对于普通灵能者来说，灵力波动再寻常不过。
然而这样的事，不该发生在出身名门、天资卓绝的灵媒身上。
一定是遇到什么棘手问题了。
她轻推宁子，催道：“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找她！”
*
挂在树上的尸体居然自己动了。
当优木宁子找到里见昭奈一行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匪夷所思的画面。
吊首的少年指尖率先动了动，随后是手臂。他似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脚尖往下探了探，无法触及地面。
“唔……咳！咳咳！”
“喀嚓！”
多病的歪脖老树在少年几经挣扎间轻易折枝，他重重摔落，五体投地的刹那，掌心冰冷的触觉带来鲜活的实感。
从窒息中解放，他爬起身，手忙脚乱地把缠在脖子上的麻绳甩开。
好久没有感受到了。
这种存活于世的真实感。
适应眼前黑暗的环境后，他环顾四周，看到抱臂站在不远处神色微妙的里见椿先是心中一喜，激动地脱口而出：“里见先生！”
男声？
为什么是男声？
他一怔。
当他的目光落到站在一旁的里见昭奈时，心头的欣喜很快转变为没来由的恐惧。
“小、小熊小姐……”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你不是应该……”
他喃喃。
依旧是男声。
里见椿上前一步捉住他的手腕，眯起眼冷声质问：“你是明坂理穗？”
少年犹如见到救命稻草般抓紧他的手，他双眼噙泪，惊惶点头，又疯狂摇头。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哈哈……”
始终冷眼旁观的里见昭奈忽然笑了起来。
她拾起掉在地上三花猫发夹，不断攀升的体温正攻击着她的内脏，大脑，四肢百骸。
在这种状态下降灵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她无比清晰地感到力量从体内一点一滴流失。
啪嗒。
她听到了理智之弦骤然崩断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
里见昭奈笑得双肩耸动，几乎直不起腰，泪珠渗出眼角。
“我不是应该怎样？不是应该早就代替你被吊死了，对吗？”
她语调嘲讽，一步步向虚假的少年走去。
机关算尽又如何？棋差一着就是输。
可惜，她偏偏不想狼狈离场。
毕竟，从起疑那一刻她就一直在思考对策。
“明坂学姐，你很想活下来吧？”
里见昭奈幽幽一叹。
“为了活下来，你可以忍受任何事情，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哪怕呆在他人的躯壳里，冒用他人的身份，转换性别，借尸还魂，你也一定能顽强地活下去，对吧？”
“你不要过来！”
“明坂理穗”惊恐地尖叫起来。他一把甩开里见椿的手，充血的双眼赤红，用恍若看见修罗恶鬼的眼神死死瞪着逐步逼近的里见昭奈，一屁股跌坐在地。
“我，我……”
他慌张地上下检查自己的身体，却抬手就看见了手背上的尸斑。
这不是她！
这不是她的身体！
“现在是尸斑，再过几天就是巨人观。你会亲眼看着看自己淌出一滩恶臭的尸水，白色的蛆虫不断扭动着身子从腐烂皮肉下翻出来，将这具身体蚕食殆尽，是不是很刺激？”
不！
她绝不要这样活着！
“明坂学姐，能活着就是件幸福的事，对吧？”
里见昭奈柔声说。
“你会一直这样活着，直到变成干尸，变成骷髅……”
“不，不要！不要！”
少年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他软绵绵地倒下去，再度恢复成一具尸体，不再动弹。
空气被沉默浸满。
少顷，里见椿带着几分僵硬的声音不自然响起。
“……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吧？”
他素来游刃有余的笑容出现裂纹。
“至于，很至于。”
里见昭奈慢条斯理地争辩。
不至于？
他一个劲追求乐趣戏弄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至于？
“不能因为情势有利就得意忘形。这个道理由我这种晚辈来说，不太合适，小叔父。”
“再怎么说我也为这个委托付出了很多心力……”
里见椿保持着微笑，一字一顿咬牙道。
他本应得到属于自己的奖赏、享受那种美丽才对——
他预料之中的、他所期盼的，里见昭奈错愕，无力，惊讶，怨憎，抑或痛哭流涕的表情。
可现在……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他喃喃。
“喀嚓！”
他抬眼，看见里见昭奈站在对面晃了晃手机。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有多精彩，”里见昭奈煞有介事地感叹，“只是你自己看不到，真可惜。”
虽然她的手机早就没电了。
但唬唬人还是可以的。
“是、吗？”
里见椿笑着挤出两个字，后槽牙快咬碎。
里见昭奈跌跌撞撞向他走去。
深一脚浅一脚，眼前景物融成一片，越来越模糊。
……她烧到几度了？
三十八？三十九？还是……
她双膝一软，正要跪倒在地，猛地被人一把扶起。
“喂！”
虽然我知道我写得烂……
但是不是难看到都没人愿意看啊
V也V不了，看也没人看（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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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录音带·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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