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你家？”江盼微微歪头问道。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今天在垃圾场待了一天了，身上早就腌制入味了，不回去洗洗？”周宸笑着回道。
“周支队长没必要这么关照我，”江盼无奈，“我又不是小姑娘，一个人回去有什么不妥的？”
“作为原林市公安局的刑侦支队长，我有义务去关照我的部下。”周宸笑着看向江盼，“有什么不对吗？”
江盼险些把嘴边的“有病”说出了口，想着自己的车还在许月那里，让周宸把他送过去再开车回家，也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
“......”江盼垂眸不语，这是默认同意了。
暮色褪去后，整座城市像被点亮的巨型水晶盒。玻璃幕墙折射着霓虹光瀑，车流化作流动的星河，远处的天际线缀满璀璨灯火，将夜幕晕染成一片鎏金色的绮梦。
“咔嚓”，金属钥匙转动声打破寂静。周宸推开的不仅是一扇门，更是隔绝喧嚣的结界。屋内奢华气息扑面而来——冷调大理石地面泛着幽光，整面落地窗将城市夜景框成流动的巨幕，这处位于原林市区核心地段的宅邸，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财力。
偌大空间只有周宸一人居住，频繁的加班让这里更像临时驿站。每日上门的钟点工维持着表面整洁，却掩不住空旷带来的寂寥。
“我去洗个澡，你随意。外卖马上就到。”话音未落，周宸已消失在浴室，轻快的哼歌声混着水流声传来。
江盼僵坐在真皮沙发上，白日里在垃圾场沾染的腐臭味此刻愈发浓烈。即便先前百般注意，汗水混着污渍仍黏在皮肤上，像无数细蚁在啃噬神经。望着浴室蒸腾的雾气，他攥紧衣角，满心懊悔当初答应来此。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裹着浴巾的周宸头发还在滴水，水珠顺着肌理滑进腰间松散的毛巾结。
“江......”他话未说完，就被江盼急切的追问截断：“还有多余的衣服吗？”那双泛红的眼睛写满焦灼，完全没了往日的从容。
“有......有的。”周宸被他逼近的气势惊得后退半步，匆忙从衣柜翻出一套睡衣，“可能有点大......”话没说完，江盼已夺过衣服，脚步急促地冲进浴室，只留下一句生硬的“够了”。
望着紧闭的浴室门，周宸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满脸困惑。
浴室的门终于发出轻响时，城市的灯火已黯淡了大半。周宸将最后一道菜摆上餐桌，瓷盘里蒸腾的热气在暖黄灯光下氤氲成雾。
“真没累出毛病？”周宸看着江盼落座，筷子在碗沿轻轻叩了叩，目光似笑非笑。
“真没事。”江盼扯着睡衣下摆擦拭镜片，金属镜框重新架上鼻梁时，那双眼睛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
“家常便饭，凑合填填肚子。”周宸率先动筷，糖醋排骨的酱汁在瓷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
“费心了。”江盼的筷子只蜻蜓点水般掠过青菜，三两口扒完半碗米饭便搁下了碗。
“就吃这点？”周宸含着块红烧肉，腮帮子鼓得像仓鼠，“这食量还不如我家猫。”
周宸家的猫在桌底下蹭着他的腿，不满地叫了一声，周宸并没有理会。
江盼默不作声地抽出纸巾，指腹轻轻按压嘴角的油渍。暮色漫过落地窗，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浪费可耻啊江科长。”周宸说着，利落地将残羹倒进自己碗里，青菜叶裹着酱汁被嚼得嘎吱作响。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得江盼喉间溢出半声咳嗽，慌忙别过脸去掩饰。
“着凉了？”周宸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目光扫过不远处江盼蜷缩在沙发里的身影，“法医成天跟尸体打交道，身子骨得硬朗些吧？”
回应他的只有绵长的沉默。吃饱喝足的江盼窝在沙发深处，抱着丝绒抱枕的手指无意识收紧，镜片被随手搁在茶几上，露出那双盛满雾气的眼睛。暖光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流淌，发丝凌乱地垂落额前，倒真像幅褪色的老画。
周宸倚着餐桌，目光不自觉地描摹起这个神秘的搭档。在他记忆里，江盼总是带着消毒水味出现在解剖台，苍白的手指翻动尸体时却稳得惊人。市局里关于“空降科长”的流言不少，可谁也说不清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究竟藏着多少秘密。此刻看着江盼发梢还沾着水珠，睡衣松垮垮挂在肩头的模样，他突然觉得，这具单薄的躯壳里，或许藏着比任何尸体都难解的谜题。
周宸拖过一把皮质矮凳，稳稳坐在江盼对面。一团橘色毛球轻巧跃上他膝头，猫爪搭在他手臂上轻轻揉捏，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这么早就进入贤者模式？”周宸勾起嘴角，指尖逗弄着猫咪竖起的耳朵。
“在放空。”江盼半阖的眼缝里透出微光，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影。
周宸掌心摩挲着猫背的绒毛，神色渐渐凝重：“案子卡在死胡同里了，还得仰仗江科长的金点子。”
“要不你直接把我调去刑侦部当编外顾问？”江盼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省得天天被福尔马林腌着。”
“哪敢夺法医部的宝？”周宸弯腰从桌底摸出檀木茶盒，茶匙叩击茶盏发出清响，“就是几个疑点，想请专业人士点拨点拨。”
看着对方慢条斯理温杯烫盏的架势，江盼暗暗叹气。吃人嘴软的道理亘古不变，他扯过抱枕垫在腰后：“问吧。”
“唐荣一个年轻有为的公务员，要颜有颜要钱有钱，怎么会和无业游民熊伟纠缠？她家搜出的白粉又是怎么回事？”周宸往茶壶里注水的动作不停，白雾升腾间，目光愈发锐利，“监控里熊伟和黑衣人举止太蹊跷，偏偏找不到关联证据。还有垃圾场的尸块——为什么凶手独独取走内脏，却留下更易辨认身份的头颅？”
密集的提问像子弹般袭来，江盼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片刻沉默后，他忽然起身，拖鞋在大理石地面拖出轻响：“先梳理矛盾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虚点，“白粉来源、神秘黑衣人、内脏去向——这才是破局关键。”他刻意略过周宸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在他看来，感情纠纷不过是细枝末节。
“你的推测是？”周宸倾身向前，膝盖上的猫不满地跳开。
“唐荣作为家庭主导者，不可能对藏在家中的白粉一无所知。”江盼捏着下巴来回踱步，“以她的教育背景和职业敏感度，主动涉毒的概率微乎其微——当然，这需要走访验证。”
“如果白粉不属于唐荣......”周宸瞳孔微缩。
“那就只能是熊伟的。”江盼接口，语速平稳得像在解剖台上汇报尸检结果，“结合后脑的一次性平面撞击伤，大概率是两人争执时，熊伟失手导致唐荣昏迷。”
“所以监控里熊伟仓皇出逃是真，分尸的另有其人！”周宸猛地拍膝，“但什么矛盾能让他们闹到杀人分尸的地步？”
“答案在现场，到时候回去复查一下现场，毕竟再合理的猜测也需要证据去证实。。”江盼重新陷进沙发，端起茶盏轻抿，却皱着眉将冷茶尽数泼进茶盂。
“怎么了？不合口味？”周宸挑眉。
“凉透了。”江盼起身烧了壶水，水壶与电磁炉接触发出嗡鸣。
“矫情。”周宸嘴上嫌弃，却跟着倒掉了自己杯中的凉茶，金属茶漏碰撞杯壁的声音，在深夜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江盼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抬眼问道：“熊伟那边有新线索了？”
“跑了！这小子脚底抹油，跟人间蒸发似的！”周宸攥着茶夹的指节发白，却仍强压着怒火，有条不紊地温着茶盏。紫砂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紧绷的下颌线。
“再完美的犯罪，也会在时间轴上留下褶皱。”江盼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他向来如此，只要不触及逆鳞，周身便萦绕着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倒真像个与世无争的大学教授。
其实关于熊伟与唐荣争执的核心，江盼心里早有推演，只是那些假设还需证据浇筑成型。他轻啜一口热茶，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我倒觉得，熊伟还困在原林市的钢筋森林里。”
话音未落，橘猫踏着优雅的步伐跃上沙发，湿润的鼻尖凑近江盼手腕轻嗅。周宸手中的茶勺“当啷”磕在杯沿：“愿闻其详？”
“睡衣是行走的标记，穿睡衣逃亡，这跟举着牌子说‘我是逃犯’没什么区别。”江盼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空气，“无论是公交地铁还是出租车，这身居家服太过扎眼。只要他试图借助公共交通离城，早该被路人或监控捕捉到踪迹。”说着，他用食指轻轻挠了挠橘猫下巴，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睛。
周宸的眉头拧成死结：“可地毯式排查愣是没找到半点痕迹......”
“那就做好第二具尸体出现的准备。”江盼将茶一饮而尽，瓷杯与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毕竟，活人会说话，死人永远沉默。”
“口气不小啊你，敢不敢打个赌？”周宸突然倾身向前，眼底燃起斗志的火苗，“就赌熊伟是否出了原林市，输家请喝一整月的咖啡！”
江盼漫不经心地调整着猫在膝头的睡姿，指尖划过柔软的绒毛：“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赢我？”
“就凭全市二十三个分局的协查通告我刚发出去。”周宸晃了晃手机，屏幕还亮着待发送的邮件界面，“最迟后天，就能撕开他的伪装。”
“随你。”江盼向后仰靠，任由头顶的灯光在眼皮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橘猫惬意地打着呼噜，绒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周宸见状，端起茶盏轻抿：“明天去唐荣家附近走访，你一起？”
“无所谓，反正解剖报告已经归档。”江盼慵懒地耸肩，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猫毛，“刑侦的舞台，该由周支队尽情发挥了。”
“少来！明天带你去吃鼎香楼的佛跳墙，比你妹店里的速溶咖啡强百倍！”周宸拍了拍沙发扶手，震得茶几上的茶盏微微晃动。
江盼轻笑出声，带着几分纵容：“行行行，您说了算。”
周宸望着对方阖目养神的模样，突然意识到空气中弥漫着倦意。他起身将毛毯轻轻盖在江盼身上，把猫抱了出来，压低声音道：“去房间里睡吧，明早八点出发。”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两人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宛如撒落一地的星子。
江盼利落地起身，指尖扫落裤腿上的几根猫毛，抬脚便往客房走去。直到背影消失在门后，一句淡漠的“晚安”才悠悠飘来，尾音消散在门框合拢的轻响里。
客厅重归寂静，只剩壁钟滴答作响。周宸低头望向怀里炸毛的橘猫，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周十斤同志，平时见生人就躲床底的怂样哪去了？今天倒好，见着江科长就跟见了猫薄荷似的往上扑，丢不丢人？”说着故意颠了颠怀里沉甸甸的毛团子，惹得橘猫不满地“喵呜”乱叫。
那双琥珀色的竖瞳狠狠瞪过来，爪子在他胸口象征性地刨了两下。周宸被这凶巴巴的眼神逗乐，屈指弹了弹猫鼻尖：“还敢瞪我？平常来客人你连正眼都不瞧，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难不成......”他压低声音，指尖戳了戳圆滚滚的肚皮，“你觉得他比你爸我帅？”
橘猫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一扭身从他怀里挣脱，迈着优雅的猫步往卧室走去。周宸望着那团远去的橘影，笑着摇了摇头，顺手关掉客厅的吊灯。黑暗中，只有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映照着空荡荡的沙发，仿佛刚才的谈笑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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