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寒月山被一层温润的绿意包裹,遥川峰的练剑场青石泛着潮气,清晨的露珠顺着青竹叶片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五百余名弟子身着青白色或月白色劲装,整齐地列成十排,手中长剑随着号令起落,剑光与晨光交织成一片流动的银辉。
“握剑要稳,沉肩坠肘!”楚寒玉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他身着月白长袍,负手站在高台上,清霜剑悬在腰间,随着步伐轻晃。
目光扫过全场,落在第三排弟子身上时,眉头骤然蹙起,“周明轩,你的‘流云式’手腕太僵,前日教你的要领全忘了?”
被点名的弟子浑身一僵,脸颊涨得通红,手中长剑顿时乱了章法。
楚寒玉身形一晃,已如清风般落在他面前,指尖在他手腕上轻轻一弹:“灵力要顺着经脉走,不是让你用蛮力!”
话音未落,戒尺已“啪”地抽在他背上,“罚你今日加练两个时辰,什么时候练顺了什么时候休息!”
周明轩疼得闷哼一声,却不敢弯腰,挺直脊背应道:“弟子遵命!”
楚寒玉收回戒尺,目光扫过全场,弟子们的动作顿时标准了许多。
他缓步走回高台,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场边的石桌,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盘叠得整齐的桂花糕,米白色的糕点上撒着金黄的桂花,散发着甜糯的香气。
“晓镜吟。”楚寒玉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朝石桌方向抬了抬下巴,“坐在这里。”
晓镜吟正站在后排观摩,闻言连忙上前,月白色劲装的袖口沾着些许草屑。
他走到石桌旁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温热的瓷盘,抬头正对上楚寒玉的目光,对方眼底似有暖意流动,却很快隐去,只留下惯常的清冷。
晓镜吟心头一跳,连忙躬身行礼:“是,师尊。”
他在石凳上坐下,刚拿起一块桂花糕,就听楚寒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怒意:“李青峰!你这剑招软绵绵的像绣花,是去参加花会还是练剑?”
戒尺破空而来,精准地抽在那弟子手腕上,“灵力凝聚在剑尖,不是让你把剑舞得像绸带!”
李青峰手一抖,长剑险些脱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弟子……弟子紧张。”
“修行之人最忌心浮气躁!”楚寒玉的戒尺又抽在他肩上,力道却比刚才轻了些,“紧张就更要练,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将来如何下山历练?”
他转身看向其他弟子,声音陡然提高,“都看清楚了,‘流云式’要如行云流水,刚柔并济——”
他拔剑出鞘,清霜剑嗡鸣一声,剑气瞬间荡开周遭的晨雾。
月白长袍在风中展开,剑光在晨光中划出流畅的弧线,明明是凌厉的剑招,却带着流水般的温柔,看得弟子们目瞪口呆。
收剑时带起的气流吹落了石桌上的一片桂花,恰好落在晓镜吟的糕点上。
“都看明白了?”楚寒玉将剑归鞘,额角沁出薄汗,却丝毫不见疲态,“各自练习,半个时辰后挨个测试。”
弟子们齐声应是,练剑场上再次响起整齐的挥剑声。
楚寒玉缓步走下台,目光扫过弟子们的动作,时不时抬手用戒尺纠正姿势。
走到第七排时,他停在一个矮个子弟子面前,看着对方歪斜的剑招,气得戒尺在掌心敲出轻响:“赵安,你的马步都快坐成筛子了,腿再弯下去就要趴在地上了!”
戒尺落在赵安的膝盖上,少年疼得龇牙咧嘴,却咬着牙不肯动。
“师尊教过多少次,马步是根基,根基不稳练再多剑招都是花架子!”楚寒玉的戒尺又抽在他背上,“罚你绕练剑场跑五十圈,跑完继续扎马步,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赵安眼圈通红地应了声“是”,捂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跑向场边,青白色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晓镜吟看着他的背影,悄悄将桂花糕往石桌里推了推,生怕香气打扰到师尊训话。
楚寒玉教训完弟子,转身时恰好看到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很快板起脸:“看什么看?觉得为师罚重了?”
晓镜吟连忙摇头:“弟子不敢,师尊是为他们好。”
“知道就好。”楚寒玉走到石桌旁,拿起一块桂花糕,却没有吃,只是放在鼻尖轻嗅,“遥川峰的弟子,将来都是要下山斩妖除魔的,现在对他们严厉,将来才能少受些伤。”
他咬了一小口糕点,桂花的甜香在唇齿间弥漫,“你当年初学剑时,比他们还笨,马步扎不稳,剑招记不住,被罚抄书抄到哭鼻子。”
晓镜吟的耳根瞬间泛红:“师尊怎么还记得这些……”
“你闯的祸还少吗?”楚寒玉挑眉,戒尺轻轻敲在他头上,“第一次御剑就撞断了药峰的灵桃树,被罚去挑水三个月;偷偷溜下山买糖葫芦,回来被我发现,罚在剑冢跪了一夜……”
他说着说着,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眼底漾着细碎的暖意,“不过你比他们有韧劲,认定的事就不会放弃。”
晓镜吟看着他唇边的桂花碎屑,心头一暖,伸手想替他拂去,指尖刚抬起又猛地顿住,尴尬地收回手:“师尊过奖了。”
楚寒玉看着他泛红的耳根,轻咳一声转身走向场中:“继续练!”声音却比刚才温和了许多。
半个时辰后,弟子们开始挨个上前测试剑招。
楚寒玉站在场地中央,清霜剑偶尔出鞘,与弟子的长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点评言简意赅,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灵力太散”“手腕无力”“步伐紊乱”,被点名的弟子无不羞愧地低下头,而被他称赞“尚可”的弟子,则难掩脸上的喜悦。
轮到周明轩时,他深吸一口气,长剑挽出三道剑花,“流云式”比刚才流畅了许多。
楚寒玉看着他的剑招,微微点头:“比刚才强些,回去再练百遍。”
周明轩喜出望外,躬身行礼后脚步轻快地退到一旁。
测试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日头渐渐升高,晒得弟子们额角冒汗。
楚寒玉却丝毫不见疲态,月白长袍虽沾了些尘土,依旧身姿挺拔。
他走到场边拿起水壶喝了口水,目光落在晓镜吟身上,对方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谱,阳光洒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
“都测试完了?”楚寒玉扬声问道。
大弟子连忙上前回话:“回师尊,只剩最后三人了。”
“嗯。”楚寒玉颔首,走到晓镜吟身边,看着他手中的剑谱,“看得懂?”
“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晓镜吟指着其中一页,“这里的灵力运转路线,弟子总觉得有些晦涩。”
楚寒玉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晓镜吟耳畔,带着淡淡的竹香和桂花甜香:“这里要走任脉而非督脉,你之前练‘破妄式’时就犯过类似的错……”
他指尖点在剑谱上,耐心讲解着,阳光透过竹叶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周围的弟子们偷偷看着这一幕,都有些惊讶。
平日里对他们严厉至极的师尊,在面对晓师兄时,竟会有如此耐心温柔的一面。
大弟子轻咳一声,提醒道:“师尊,该测试最后三位弟子了。”
楚寒玉直起身,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开始吧。”
最后三位弟子测试完毕,楚寒玉看着全场弟子,沉声说道:“今日的测试整体尚可,但仍有不少问题。马步不稳的去扎马步,剑招生疏的加练剑招,明日卯时在此集合,我会抽查今日所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被罚跑圈的赵安,少年正满头大汗地跑完最后一圈,“赵安,明日把马步扎稳了再来见我。”
赵安连忙行礼:“弟子遵命!”
楚寒玉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走到晓镜吟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极低:“亥时来一趟幽篁舍。”
晓镜吟心头一跳,抬头看向他,对方却已转身离去,月白长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留下淡淡的竹香。
他看着楚寒玉的背影消失在竹林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谱,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接下来的大半天,晓镜吟都有些心神不宁。
练剑时频频走神,被二弟子打趣:“晓师弟,你今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莫不是被师尊的话吓到了?”
晓镜吟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在想剑招。”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满脑子都是楚寒玉那句“亥时来一趟幽篁舍”。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还是师尊要教他新的剑招?无数猜测在心头盘旋,让他连最喜欢的桂花糕都没了胃口。
夜幕悄然降临,寒月山被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月色中。
遥川峰的竹林里响起虫鸣,晚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亥时将至,晓镜吟换了件干净的月白色劲装,整理好衣袍,朝着幽篁舍的方向走去。
幽篁舍的竹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烛火。
晓镜吟轻轻推开门,就见楚寒玉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身上盖着薄毯,脸色在烛光中显得格外苍白,眉头微微蹙着,似在睡梦中也不安稳。
他放轻脚步走到榻边,刚想跪下行礼,楚寒玉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烛光中漾着微光,看清是他后,抬手示意:“坐吧。”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格外温和。
晓镜吟犹豫了一下,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轻声问道:“师尊找弟子来,是有什么事吗?”
楚寒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咳嗽了几声。
晓镜吟连忙上前想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无妨。”他从枕边拿起一个白色的瓷瓶,递给晓镜吟,“把衣服脱了。”
晓镜吟愣住了,脸颊瞬间涨红:“师尊……弟子……”
“想什么呢?”楚寒玉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额头,“前日罚你时下手重了,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他见晓镜吟依旧不动,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难不成要我动手帮你脱?”
晓镜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背过身,解开衣袍的系带,露出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痕。
那些被竹鞭抽打的红痕已经变成了青紫色,有些地方甚至结了痂,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楚寒玉拿着瓷瓶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和自责。
他倒出一些淡黄色的药膏,指尖沾着药膏,轻轻覆在晓镜吟的伤口上。
药膏带着清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伤口的灼痛,却让晓镜吟的身体微微一颤。
“疼吗?”楚寒玉的动作放得更轻,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结痂的地方。
“不疼。”晓镜吟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师尊的药膏很管用。”
楚寒玉没说话,只是专注地涂抹着药膏。
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指尖的温度透过药膏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让晓镜吟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前日在膳堂外……”楚寒玉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是我太急躁了。”
晓镜吟愣住了,没想到师尊会主动提起那日的事:“师尊没有错,是弟子不好,惹您生气。”
“你没错。”楚寒玉打断他,指尖在他背上的伤痕处轻轻停顿,“是我……是我心结难消。”
他低声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明明知道你是为我好,却偏偏控制不住脾气,看到你对我好,就怕自己会沉溺其中……”
晓镜吟的心猛地一跳,后背的伤口仿佛不再疼痛,只剩下师尊指尖的温热和那句没说完的话。
他想问楚寒玉沉溺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只能静静地听着。
楚寒玉继续涂抹着药膏,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你从极北冰原回来那天,我其实醒了很久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听到你在门外叫我,我心里……很高兴,却又怕见你,怕看到你为我受苦的样子,怕自己会忍不住……”
他又停住了话头,只是默默地涂药。
晓镜吟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能猜到他没说出口的话。
原来师尊的严厉和责罚,都是因为深藏的在意;原来那些冰冷的话语背后,藏着这么多的挣扎和不安。
“药膏涂好了。”楚寒玉收回手,将瓷瓶放在桌上,“这几日别练太狠,伤口不能沾水。”
他别过脸,耳根微微泛红,“衣服穿上吧。”
晓镜吟默默地系好衣袍,转身时看到楚寒玉正看着窗外的月色,侧脸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却又带着一丝落寞。
他忽然鼓起勇气,轻声说道:“师尊,弟子明白您的心意。无论您是严厉还是温柔,弟子都在。”
楚寒玉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窗外的虫鸣和晚风拂竹的声音。
烛光在墙上投下两人的影子,安静而温馨。
晓镜吟看着楚寒玉苍白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伤痛和责罚都变得微不足道,只要能这样陪在师尊身边,就已足够。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楚寒玉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晓镜吟起身行礼:“弟子告退,师尊也早些休息。”
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师尊,明日的桂花糕,弟子还会给您送来。”
楚寒玉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晓镜吟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轻轻带上了竹门。
幽篁舍内,楚寒玉看着紧闭的竹门,拿起桌上的瓷瓶,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瓶身。
烛光下,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低声自言自语:“混账东西……明明是想罚你,却偏偏忍不住心疼……”
窗外的月色愈发温柔,透过竹窗洒在软榻上,将楚寒玉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银辉中。
桌上的桂花糕还剩大半,散发着甜糯的香气,与药膏的清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遥川峰的夜色格外宁静,练剑场上的青石渐渐冷却,竹林里的虫鸣渐渐稀疏,只有幽篁舍的烛火还亮着,映照着那份深藏心底的温柔与牵挂。
或许未来还有更多的挣扎和考验,但此刻,月光为证,药香为凭,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意,已在彼此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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