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同江锦言差不多大的少年,身材消瘦,一身泥泞的黑衣,露出的肌肤上满是血污与尘土,伤口很多,每一道都又深又重。
淌出的血液将身下的泥土草石都晕的暗红,不仅浸湿了衣裳,还将散乱的长卷发凝成一络一络,跟狗皮膏药一样紧紧地贴在脸上,看起来脏兮兮的,估计是躺了有一会儿了。
身边摆着一碗稀粥和几块泡涨的豆饼,应该是某个好心但怕惹祸上身的过路人施舍的。
碗肚冰凉,但看上去是一口没动,说明这人一直昏迷,还没醒来过。
按理来说,对方这副狼狈得连五官都看不清的惨状,是亲娘来也认不出的。但江锦言就那么漫不经心地一瞥,便发现这是个熟人。
原因倒不是她有多么地熟悉少年,也不是她认人的方式别具一格,而是她第一次见到少年,他就是这么一副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死狗模样。
连倒地的姿势都不差分毫啊。
江锦言手下一个用力,不小心把脆弱的草茎给弄折了,以至于毛茸茸的前半截无力低垂,被风儿吹的在少年脸侧晃来晃去。
许是被扫弄得发痒,少年柔和的眉眼微微皱起,但他还没醒,她也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便找了根稍粗的树枝对着少年戳戳打打起来。
用的力道不小,少年的血痂都被她戳掉了几块。
可他还是跟死了一般无声无息,就算江锦言忍痛将自己宝贵的饮用水给泼了出去,再喂了颗功效堪比起死回生的强心丸进去,也无济于事。
好麻烦,好倒霉,好可恶。
这已经是她喂给他的第二颗救命药了,她总共也才五颗!
这是裴京墨送给她的,她至今还不知道药方是什么呢!
江锦言十分痛恨自己不够心狠手辣,居然做不到见死不救,于是她恨铁不成钢地憋着一股气,咬牙切齿、累死累活地将重的跟头牛似的少年给搬上了小毛驴,虽然她并没有搬过牛就是了。
而她原本一天就能到家的日程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日头西斜,光线转暗,秋末幽凉的冷风扑面而来,江锦言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掏出包裹,从中摸出件棉袍披上,顿时暖和了不少,但她没给衣着同样单薄的少年披上一件,就那样让他吹着浸骨的凛风。
反正他武功那么高,有内力护体,吹点风说不定醒的更快。
不过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她决定还是得先找个破庙暂且栖身,毕竟赶了许久的路,她的小毛驴也有点累了。
可江锦言显然还是太高估这里的开发程度了,别说什么破庙,连个能住人的山洞都没见着。
这就很令人绝望了,小小的火堆能阻挡住被血腥味吸引来的豺狼虎豹吗?
当然,她可不敢用实际行动来得出结论,于是只好捏着鼻子开始清理一处比较隐秘的山洞,一边恶狠狠地砍伐杂草,一边肉疼地丢撒驱虫的药粉。
这次等他醒了,她一定要多许几个愿望!
身娇体软的江锦言虽然当了十六年的千金小姐,但她向来不喜欢别人贴身伺候,所以现在干起活来也算手脚麻利,成功在天黑前把原本杂草丛生的山洞给拾掇的焕然一新。
封好出口后,四肢已然沉重如铅的江锦言终于能坐下休息了。洞内架着篝火,拾来的木柴足够她烧一整晚,因此她像被抽了脊骨般瘫软在地,头抵着石壁,也不在乎什么脏不脏的了,就那样歪着头隔着火堆打量对面的少年。
时间紧迫,江锦言只简单地包扎了伤口,还没抽出空来给他擦脸,所以少年现在的脸蛋还是脏的一塌糊涂,像个混迹山林的野人。但他靠墙的姿势很乖巧,因为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所以只能蜷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像只引颈受戮的兔子,无害极了。
可这都是假象罢了,江锦言害怕这人是练功练的走火入魔才晕倒野外,将人搬进山洞后便把他的手脚都绑的死死的,也拿出了防身的蒙汗药。
而事实也证明江锦言的行为并不是多此一举,眼前的少年确实是走火入魔了。
“你为什么要绑着我?”
清醒过来的少年终于不是那副看不清五官的惨样了,他的眼睛清亮亮的,在火光的映衬下居然泛着点碎金,只能算看不清四官。
“为了防止发生现在这种事。”
被反剪住双手的江锦言乖顺地躺在地上,她说话的起伏很小,担心将地面的灰尘给吹进了眼睛,她也不敢反抗,怕这人一个不爽就扭断自己的脖子,心底懊悔万分,觉得就该把蒙汗药一起喂进去,很是费解这人都要死了怎么还有那么多气力。
难道是强心丸的功效?
可上次也不这样啊?
“是吗?”
少年仍然抓着少女的双手,可见少女丝毫没有反抗的意向,便半信半疑地将人扶了起来,像江锦言对他那样,把少女的手脚都给捆住了。
“你认识我?”
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少年坐到了江锦言身旁,他的身体因失血过多而冷得像块冰,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于是和少女贴得极近。瘦削的两腮鼓了鼓,他在反胃的腥甜中尝到了丝丝清苦,直觉让他认为这份苦味是来自于少女。
应该是什么吊命的药吧,毕竟自己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而这个人身上也有一股子药味。
“不认识。”
江锦言娇娇弱弱地摇头,她被少年挤的动弹不得,双手背在身后,很不舒服。所以秀丽的眉头隆成两座小山,雾蒙蒙的眼中开始蓄起了泪花。
“是吗?”
少年仍是将信将疑,他没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否认识少女,也不知道是否真有人会搭救一个陌生人。
或许她真的很善良吧,不然自己这样对她,她为什么还不生气呢?
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的少年双手环膝,他很冷,也很累,但他不能睡,只能借着明明灭灭的火光打量少女。
风水能不能不要转的这么快。
指间渐渐开始发麻发冷的江锦言有些受不了了,所以她直接让眼中的水珠划满脸颊,抽抽噎噎道:“你能放开我吗?这样让我很难受。”
少女有一双黑黑的眉毛和黑白分明的眼睛,脸、鼻子和嘴巴都很小,少年不辨美丑,只觉得这样的少女毫无攻击性,所以还没绑一会儿,就干脆地给人松开了手脚。
反正自己也不打算休息,若是有什么异动,他一只手就能制服。
没想到哭一哭就能松绑的江锦言呆呆地转了转手腕,少年绑的不严,她腕间只有淡淡的几圈红痕。
只能说这人失忆的十分彻底,不然自己就是等到天明也不能换个躺法。
江锦言的小心脏忽上忽下的,一时间竟不知这人失去记忆算不算件好事。
“你还有药吗?”
少年将脑袋放在膝头,薄薄的眼皮半耷拉着,半遮半掩地挡住他已然开始失神涣散的瞳孔,眼前是一阵阵地发黑,可少年却感到了几分心安。
总算是感觉到了痛呢。
他轻轻问着少女,也学着她流起了眼泪,嗓音是从未听过的软糯。
但是他脸上脏的要命,两行清泪淌过,非但没有重现少女的楚楚可怜,还让他的脸上的色彩更浑浊了,看起来很是滑稽。
江锦言:……
我认错人了?
这是走火入魔还是借尸还魂?
她恍恍惚惚地翻着布包,仔细比对药性后才将配好的瓶瓶罐罐递给了少年。
“你骗我。”
少年收回手,刹那间收起了眼泪,声音也正常了,一边面无表情地吞咽着苦涩的药丸,一边冷静地诉说着自己的发现。
但他没有再制住少女,而是依然紧紧地蹲在她身边。
“嗯?我骗你什么?”
江锦言毫不心虚地反问,不觉得自己哪里骗了人。
“你认识我,但你骗我说不认识。”
少年垂着眼睑,认为是自己刚刚下手太重得罪了少女,才使得她撒谎骗人。
江锦言也搞不清楚自己哪里露馅了,可能是他短暂地想起了什么吧,于是她不打算辩解或者道歉,而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我确实不认识你啊,我只认识之前的你。”
少女满是真诚的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看着疑惑的少年。
“有区别吗?”
少年觉得身边人的说法好怪,什么叫之前认识现在不认识,他表情空白,一时间竟有点难以理解。
“当然有啊,你现在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说不定是借尸还魂了呢?”
江锦言一本正经说着,半点不觉得自己这是封建迷信。
她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相信一个人能一夜之间变成另一个,她暂时没想到怎么概括这种情况,所以只称作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
少年愣愣地重复了句,看见少女确信无疑的点头后,他眉梢轻扬,慢吞吞地补充了下半句,“是什么意思?”
哇,好大一个文盲。
江锦言也控制不住地挑眉,心情有点糟糕,“简单来说就是你和我认识那个不是一个人。”
“不懂。”
少年诚实地摇头,只当少女在嘴硬,便顺着她又问道,“那你认识的那个人叫什么?”
“江由,不过他喜欢叫江阿由。”
这名字还是江锦言给他起的,因为江锦言取什么名字他都同意,没有主见,总是听之任之,所以江锦言直接叫他江由,但他觉得三个字更好,让江锦言再加一个,于是懒得思考的江锦言就叫他江阿由。
“我也觉得江阿由更好听诶。”
少年眨眨眼,很喜欢这个名字,愈发肯定少女就是在嘴硬,“那我就叫江阿由了。”
江锦言:江阿由这个名字究竟哪里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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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江阿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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