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怪今早只想着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没想到现在这巡按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还要在此平白生出事端。
他侧目看了县令一眼，对方正望着自己躺在地上的帽子瑟瑟发抖，全然没有了主意。
‘这没用的软脚鸡头官。看来现在不能随意表态，也不知这巡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如先顺着他走，看看他要什么。要是他真是个要一查到底的楞头青，大不了就推出去个顶罪的。再不济太子太傅还在镇子里，我就不信他能一点面子不给。’
心里拿定了主意，傅老板也一揖到底，嘴里恭敬道：“还请巡按大人明察。”
周暮云又是一声冷哼，抬手随意一挥。
“来人啊，把所有店内人员带到大厅记录在册，挨个带到那寿字号房间问话。本官要亲自审问。”
夏南山心中暗暗称赞，这周暮云还是有点聪明的。这样既能和写信给他的人接触，又不至于暴露对方的身份。
她抬起头来，却看到傅老板正目光不善地看向自己。
于是坦然回望过去，用口型轻轻说道：“放心”，又微抬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傅老板微不可测的点了点头，移开了目光。
夏南山又探头去看马姑娘是什么反应，却没见到她的身影。
“奇怪，马姑娘怎么不在？”
旁边一个伙计听到她的自言自语，随口回答道：“她每天要出门负责一些采买的事情。真走运啊，不用像我们一样被人呼来喝去受这等惊吓。”
夏南山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又问道：“这个镇子上有马场吗？”
刚才的伙计这才转过头来认真上下打量她一眼。
“你以为这里是通商要道啊，还马场，该不会真是你犯了什么事想跑吧？”
夏南山皱起鼻子笑了笑：“我今早刚被老板接回来，是最最清白的了。我就是问顺口了，都是马嘛。”
伙计竟不觉得这借口莫名其妙，想了下，认真的回答她：“马场是没有，不过养马的地方倒是有一个，那些车马而来的达官贵人们总得有个地方放他们的马吧。”
‘是呀，那些远道来吃席的客人岂不是坐着马车来的。’
夏南山刚想问下他们住在哪里，那热心搭话的伙计已经主动向衙役挤过去。
“先问我，先问我，官差大哥先问我。”他挥动着双手。
沈招摇在一旁有感而发：“先问完话的就能用剩下的时间偷懒躲闲，这小二哥真是机灵。”
旁边的其他伙计顿时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都举着手想要先被问询。
只有心怀坦荡，没有藏私的人才能做到如此无所顾忌的积极。
而他们一拥而上的积极，此刻就显得孤零零站在后面的夏南山与沈招摇十分的不坦荡不积极。
果然，衙役越过众人的头顶，一指夏南山的位置：“你先上去，旁边的那个随后！”
夏南山看看堂内沙漏，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恰好申时到了。
寿字号房间内还是昨夜他们打扫完的样子。
只是摆在房间中作为隔断用的屏风已经收至墙边，华美的刺绣拢在一起，有些委屈的靠在墙上。
屋子里变得开阔而敞亮，周暮云正脊背挺直的坐在室内茶座的主位上。
他直直看着门口，也看着每一个从门口走进来的人。
他想要看着他们从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再唯唯诺诺的走至屋子最内侧的茶座边。
他由远而近的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每一个步伐，每一个眼神。
在这种有威压感的视线下，每走一步都是折磨，好像自己变成了一道被人端上的菜，正在被挑剔的食客用眼睛先进行第一次品尝。
因此每个人在走进来的那一刻就难免会紧张无措。
紧张就会令人暴露弱点，暴露想隐藏的东西。
紧张还会让人想要自动开口滔滔不绝的说话，好像说的多了，就能令自己变得坦然自在，让这一切快点结束似的。
所以周暮云审问人一般都坐在远处先观察，再沉默的让对方自己开口随意说一会。
随后自己会抛出一两个关键的问题，看对方下意识的回答。
这是他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培养出的方法。
他年纪虽轻，审犯人的经验却已不少，知道人对权势的畏惧，尤其是心虚的人。
可惜这一次走进门来的是夏南山。
夏南山此刻最在意的就是能不能把池水搅得更浑，能不能把时间拖得更长，能不能制造机会让她把全店检查一遍。
所以她一进门，首先看了眼正儿八经坐在最内的紫袍身影，接着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这屋内，想看看有什么昨夜错过的细节没有。
接着一边走向周暮云，一边用很没见过世面的口吻打起招呼。
“巡按大人，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这里可是本店最好的一间雅室，大人真会挑地方。我只有晚上打扫的时候进来过呢。这里白天看真好看呀，你看这桌椅，这墙面，这屏风…”
说着说着竟然用手去摸了摸屏风四周的墙壁。
周暮云无奈的咳嗽了一声，说道：“你过来，站这。本官叫你上来是问话，不是来开眼界！”
夏南山又看了眼拐角处的花架，恋恋不舍的走过来站在巡按面前。
不待问话，就先开口说道：“大人，我是冤枉的！”
周暮云被她这句话说的一愣，见过说多了露馅的，没见过上来就剥皮的。
“冤枉你什么了？”
“早上不是查清楚了吗？那玉坠子真不是我偷的。说真的，马姐姐从我身上拿出来之前我都没见过。要是我拿的也不可能放在腰带里啊，这不是等着被人拿贼赃嘛。”夏南山认真的分析着。
周暮云看她眼睛里扑闪扑闪的透露着聪明劲，嘴上却说着傻话，无奈的挥了挥手。
“不说这个。我且问你，都说你们夜半在店内四处转悠，是做什么？”
“我和我弟弟就是刚上工几天，我怕他冒冒失失的做不好活耽误事情，所以每天晚上会叮嘱他几句，顺便和他说说怎么为人处事。你不知道啊，大人，我那个弟弟，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好。说他聪明吧，总是得罪人，一点也不会看别人眼色。说他傻吧，他……”
夏南山发自真心的打开了话匣子。
周暮云打量下她，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姑娘。
年龄看着比表现出来的样子大点，也不知道是因为淳朴还是头脑比较简单。
不大的脸上翘翘的鼻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动不动就弯起来，显得狡黠又灵动，又不像是不聪慧的样子。
可能是她自己也涉世未深吧，就这样还要教别人为人处事，也不知她弟弟是个什么样子。
而且这姑娘说起话来眼神机灵透着聪明的样子，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他只听得耳边泉水叮咚流个不停，不得不出言打断。
“那你们觉得这个多福楼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夏南山立刻笑着说：“这里特别好，活少钱多不累人，大家又都很照顾我们，尤其是马姐姐和宋姐！”
她停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伤心事，嘴角突然坠了下来，接下来的话也变的语气低沉起来。
“没想到现在一个人误会我偷东西，另一个却……哎，也不知宋姐家里出了什么事，先前还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和我说在店里见过龙呢。怎么一转眼就不在了呢。”
“不在了？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周暮云不在意她说的奇闻轶事，只顺着她的话问道。
“就是昨晚在柴房，马姐姐说柴堆里肯定藏了东西。官差们就翻，突然宋姐就掉了出来。真的很吓人当时。马姐姐还说是我杀的，怎么可能嘛，她那么壮，我那么瘦。”
夏南山一脸害怕的边回忆边叙述着，同时把胳膊举至周暮云的面前，像是要向他证明自己的胳膊有多细。
周暮云后背直起向后退了退，想告诉她不用看。
她却突然顿了顿，近一步凑近周暮云，有点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不过我当时有看到宋姐的尸体，她肯定是---自杀的。”
“哦，为什么？”
周暮云对视着她离的很近，瞪得溜圆的眼睛。
忍不住好奇她一个孤陋寡闻的姑娘家能看出什么。
“因为在我老家有过一个上吊的人，当时他脖子上有两道紫色的痕，是靠近下巴，朝上的。当时我们村长说，向上的痕代表是向上挂着。那和宋姐脖子上的很像，所以她肯定是上吊的。”
夏南山一脸自得与肯定。
‘向上的痕迹。’周暮云若有所思的用手敲了敲茶案。
茶案上摆着新泡的茶，茶水碧绿，还有一盘核桃酥，黄灿灿的点缀着芝麻。
夏南山想到昨天看见的染满血色的茶杯，忍不住心中一冷。
又想到早上傅老板说的‘妖肉是馅，亲子血是油酥，人脉吆喝是外皮点缀’的话，突然心里又是一愣。
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那什么是诱人下口吃了又吃的糖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