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般,周玉伸出手,抓住了那头绳的尾巴,很轻易的就将它扯散开来。
长长的红绳耷拉在指尖,芽芽惊诧的回过头,一头长发散开来,丝丝缕缕垂在颊侧。
两个人对上视线,眼底却都是一样的不知所措。
“啊……我……”
周玉看着手里的红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只是想留下点什么,哪怕,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发绳。
那样的平平无奇,却也曾比他更加亲昵的触碰过她的发尾,轻扫过她的脊背。
仅此而已。
“恁还想要,俺家里还有嘞,这条不行。”
芽芽却是立马反应过来,一手拽住红绳的另一头就要往回扯。
“为什么不行?”
听见她的话,周玉却收紧了五指,将那条头绳牢牢地攥在手心。
芽芽拽了几下没拽动,抬头却见他眉头蹙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给我?”
他逼问。
“这是……”
芽芽嘴唇抿了起来,眼眸低垂着,始终钉在周玉攥着的手上。
“这是齐霁的头绳!他给俺绑的!我俩交换的,恁白瞎拽给俺拽坏咧!”
说着她又要去掰周玉的手,周玉终于是松开了力道,任由那条红绳自指尖溜走。
“俺发现恁今个儿怎么神戳戳的……”
芽芽心疼的揉了揉差点被拽松的头绳,一边嘟囔一边把头发重新束起来。
“恁到底要干啥?俺都陪恁逛了一天的村子了还不够?这大大小小的地方恁从小还没看腻呢?俺肚子都要饿坏咧……”
嘟囔完了,才终于发觉面前的人情绪似有些不对,不过把头绳抢了回来,怎么眼睛就红了?
芽芽有些尴尬的搓了搓鼻子,不知道他这是咋了,刚要问一句,周玉嘴一瘪,眼泪一颗一颗跟小珍珠一样掉了下来。
“你,你当真是个傻的?当真从未察觉过我的心意?你难道,真的,真的一直只把我当做朋友?”
他一边说眼泪一边跟着掉,渐渐的,白嫩嫩的脸庞也哭的涨红。
“那我算什么呢?我对你,我今日只是想带你……”
抽噎一下,周玉又别扭的改了口。
“算了,算了……你回家去吧!陪你的……陪你的齐霁去吧!我再也不会,再也……”
少年抹了一把脸颊,推推搡搡的就要把芽芽往远了赶,芽芽不明就里,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
“恁咋嘞?”
她将他两只手控制住,靠近他,抬起头去看他低垂的双眸,那双漂亮的狗狗眼里还蓄着温热的泪花,要掉不掉的。
周玉咬住下唇,把自己的嘴巴都咬红了,深深的一排牙印。
“不要你管。”
半晌,他才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芽芽更加莫名其妙了,她眨眨眼,晃了晃周玉的手,耐心的解释:“是不是怪俺没给恁头绳?这个真的不能给恁呀,这个是俺送给齐霁的,对俺也有很重要的意义的,俺很喜欢这个,恁要真喜欢,俺还有另外的,俺再拿来给恁,好不好?”
周玉听她这么说,心里却更憋屈了。
“你走吧,真的,你回去吧。”
他抽出自己的双手,背过身去,只给芽芽留下一个倔犟的背影,赌气一般。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可最终,却没有再次靠上前来。
“那……俺走了?”
留下的只有这样轻飘飘的一句。
等周玉再回过头时,芽芽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他的双腿像是冻住了一样,整个人僵在原地,看着那道细瘦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渺远,似乎他再也捉不住,再也难以触碰了。
如鲠在喉,如鲠在喉。
心口荡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终于惊醒一般,意识到:
过了今日,他可能,再也没有和芽芽袒露心意的机会了。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而就这样转头走掉的芽芽,其实心里也没好受到哪去。
她并不是不明白周玉的心意,可,她只能选择装傻。
十一年的相处,这其间,难道真的从未掺杂过男女之情么?
六岁时初见一面,周玉还只是个面色苍白,瘦弱不堪的小药罐子。
小小年纪就一副半截入土的虚弱模样,被装在一个破旧的马车里,拉到庄子上,周娘将他熨帖的抱在怀里,生怕他受一点风吹似的。
村子里的大家伙们围着看了一圈,都连连叹气摇头,道这孩子是个薄命的,怕是容易早夭。
是她第一个挤进人群中,拽着表情难看的周娘的袖子,要她蹲下身去,那是他们打的第一个照面。
她学着爷爷的样子拉过那只瘦小的胳膊给他把脉,还没长齐的豆豆眉紧紧的蹙着,摸到他跳动的脉搏,一边摸索一边大声的叫:“谁说的?俺瞧着这心脏跳的有力嘞!能活很久嘞!”
芽芽自三岁起跟着爷爷学习医术,耳濡目染,最是敬畏生命,那时也不过是听见他们说那样的话,所以心里不服罢了,本就是无心之言,却变相的替周娘解了围,也成了他们两人友谊开始的契机。
那天之后,芽芽将小药罐子周玉的事讲给许东听,还刻意讲严重了一些,许东便上门给他诊断了一番,得出来了结论,是两个字——能治。
不过是早产儿,有些先天不足,来这儿的途中又遭遇颠簸,所以看上去才会那么的孱弱罢了,许东当即给他煎了服药,吃下去,不多时,小周玉咳嗽也少了,面色也看着回暖了许多。
自那时起,芽芽便每天带着药上周玉家去看他,几乎是风雨无阻。
一开始,小周玉还只能天天躺在床上,等芽芽带着药过来,他乖乖的喝完,就读自己的书,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还是芽芽自顾自的在小周玉耳边唠叨了小半个月,小男孩才终于回应了她一句。
“不无聊。”
芽芽至今还记得那三个字。
她已经差不多忘了自己当时问了些什么,但仍然记得,因为那三个字,她高兴的一个晚上没有合眼。
对于从小生活在庄子里,没有见过外边的天是多么辽远,地是多么广袤的小孩子来说,这样白白嫩嫩的精致小人儿,就和话本子里下凡的小仙子一样,新奇无比。
芽芽开始不乐意和村子里其它小孩子们野,整日整日都缩在周玉的房间里摆弄他那些大大小小的书本竹简,虽然一个字也看不懂,但那时候只要和周玉呆在一块,看着他乖巧的坐在床上翻书,她的脸上就永远都挂着笑容。
一直到后来周玉养好了身体,他们之间的交流才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还是不能长时间待在室外,但周玉也能跟着芽芽一起在房间里乱跑了,他们一起做游戏,在纸上乱涂鸦,或者玩不出半刻钟就能找到彼此的捉迷藏,乐此不疲。
知道她不识字之后,周玉便拿着书给她念,从童谣到童歌,或者是一些小的志怪故事,甚至念到嗓子哑掉,又喝了小半个月的药才好。
对六岁的周玉而言,芽芽是他第一个朋友,在遇到芽芽之前,他被困在京城的小宅子里,每天透过薄薄的纸窗窥见外边的四方天地,没有人同他说话,母亲也不喜欢他,父亲,更是从来没有来见过他。
因为早产,身体常年羸弱,只能躺在床上,喝的药多了,久而久之,身上都是苦的。
在那个小宅子里,没有人关心他会不会被汤药苦到,没有人会问他是否孤单,他那时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刚刚开始记事,长大后再回忆起那段日子,却只能记起孤独。
只有芽芽会问他闷不闷,给他裹好被子后,再打开窗漏出一条缝,让他看看外边广阔的天空,在他喝下难喝的药之后给他塞一颗蜜饯,在他无聊时跟他讲话给他解闷,哪怕他多跟她说一个字,也会高兴的手舞足蹈。
所以,他也无比珍惜芽芽这个朋友。
后来他和芽芽一起上学堂,每次她听不进去想要逃学,他都义无反顾的跟着一起去,哪怕回来会被周娘打手板训斥,哪怕村子里的人都嘲笑他是芽芽的小跟屁虫,他也觉得很开心。
从六岁到十二岁的这六年,他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直到十二岁那年的深秋,许东去世了。
那段时间恰逢县里学院的入学考试,去芽芽家中吊唁之后,周娘就盯着他,让他好好在家里复习功课。
在许东下葬后不久,芽芽曾去过一次周玉家,但刚走到院墙外,却听见了周娘和陈叔交谈的声音。
“你这段时间还是盯紧他些,正是要考试的紧要关头,老偷偷跑出去见那小丫头算个什么事?”
“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天天带着药来给我们小少爷吃,人不能这么没良心啊,许阿爷去世了,芽芽那丫头心里定是不好受,小少爷去探望探望,有什么不行的?”
“你倒是会讲漂亮话,难道你就真的想一辈子留在这个破庄子里劈你的柴?要不是因为那小煞星,我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受苦?!现在他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不好好读书考学,将来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到京城去?你难道真的想看他就这样留在这里,再娶个大字不识一个的野蛮女子为妻?!”
“你小声些,莫激动……”
紧接着而来的,是一声盖过一声的呜咽。
芽芽听完所有,一声也没吭,垂下眼帘,转过身默默走了。
周玉并不知道她逃避装傻的原因,而她心里清楚,正是因为曾经喜欢过,所以才希望这份年少懵懂的感情能以最体面的方式留在心里。
所以,周玉与她,只能是朋友,也只可以是朋友。
只不过,芽芽理解这个道理用了五年,而周玉,却始终还是当初的那副模样,停留在原地。
他当然可以留在那里,只不过,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芽芽也希望他始终如初,如果可以,他能一直快快乐乐的,等考上学之后,回到京城去继续做他的小少爷。
芽芽也不懂京城到底有什么好,但听般般说,京城里有整个大宁最好的衣料,做出来的衣裳既漂亮又好穿,宅子都是用金砖金瓦堆砌起来的,冬暖夏凉,还有好多好多下人们伺候,吃饭穿衣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
芽芽觉得,吃饱穿暖,万事不愁,那应该是十分幸福的生活了。
没走出去多远,刚刚拐过一个岔路口,芽芽却在路边墙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年似乎也一下子瞧见了她,却受了惊吓似的,立刻转过身就要跑,可刚刚跨出一步,却又僵住,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一道略显局促的笑容。
“呀,好巧啊……”
齐霁:“不巧,我在等你”[狗头]
(这里其实是齐霁回家途中看见两个人于是偷偷摸摸在后面跟了一路,最后还偷听人家墙角还被抓包了,嘻嘻)
(我还是两天一更吧,一天一更遭不住啊,周玉暂时下线,标记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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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此情无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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