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沈初回宅子那天下了大雨，一落便是好几个时辰。
屋外雨打芭蕉，蛙鸣阵阵，屋内却实在闷热，两人用了饭便在廊下乘凉。
沈初衣冠周整，即便夏日也很少露出身上的皮肤；陆雀却是少年人，耐不住热，穿了裋褐木屐，“哒哒哒”地走来走去。
井水里冰镇过的西瓜切了片放在桌边，沈初躺在竹椅上，摇着把扑了冰片的扇子。
陆雀捏着片红艳艳的瓜，剃了籽，送到沈初嘴边，额前的发丝一飘一飘，正好能挨着沈初扇出来的凉风。
桌上还放着香炉，是沈初之前送给陆雀的那个。
外头的兔毛罩子脱了，里头燃了艾草和薄荷，刚好驱蚊纳凉。
这香炉陆雀看得很紧，若不是沈初回来，他也舍不得拿出来用。
沈公公尝了口清甜的瓜，瞥了眼陆雀。
小对食今个儿收了性子，一口瓜没吃，嘴唇倒是格外红，像是涂了口脂，脸也白皙了点，应当是画了妆。
沈初在宫里其实也是化妆的。
那地方人情往来，踩高捧低，不管是贵人还是贱人，都好生装点着自己，上到发冠上的簪子，下到身上的熏香都要仔细打点，又不可僭越。
沈初离了宫就不化妆了，却不想屋里人倒是弄粉调脂起来。
都是在取悦人罢了。
沈初没多看陆雀，也没招呼小对食吃喝。
既然是精心画的妆，便多留些时辰，别弄花了。
陆雀喂沈初吃了好几片瓜，却也没多得个眼神，嘴唇抿了又抿。
眼底的瓜肉红果果的，远处的小花红艳艳的，就连沈初的扇子上都有几抹红色。
偏偏他的嘴红了，沈初却是不多看一眼，也不说多一句。
陆雀委屈得很，又觉得自己没委屈的道理，张了张嘴，好半会儿才问了句：“哥哥，这些日子，在宫里可还顺遂？”
沈初又看他一眼，见那小嘴开合着，唇红齿白，格外分明，他不动声色道：“宫里若一直太平，便不会是个只进不出的地儿了，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他语调不算严苛，在下雨的哗啦声中缓慢悠长，像是一曲小调子。
陆雀觉得沈初不讨厌这个话题，便想了想，挑拣着沈初在宫里的人际关系偷偷打听。
起初沈初还悠哉地扇着扇子，后来陆雀问得多了，他慢慢停了扇，坐在椅子上的肢体也不再放松，眼里沉着复杂的光。
只是声音依然温和，循循善诱着陆雀问出更多。
小雀儿心思本就单纯，头回套沈初的话，自个儿就紧张得脸红心跳了，哪顾得上沈初那些许反常与戒备。
他啾啾啁啁问了一通，沈初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前头是他想差了，这回他多听了些许，算是听明白了，小雀儿问了这个人，又问那个人，问到最后都会变成那人长得如何，漂不漂亮，与他关系怎样。
是吃味了。
也不知他同僚那菜户与陆雀说了什么，叫小东西不安成这样，又是查他行踪，又是描眉点红。
和他弟弟那善妒的媳妇似的。
但小雀儿更可爱，软乎乎的，不会与他叫板，也不会扯嗓子骂人，只是心虚又努力地套话。
沈初见小家伙说得嘴都干了，这才从桌上施施然捏了块西瓜过来。
他伸手掐开一小段西瓜尖尖，黏腻的红色汁水淌了一手，道：“先吃口瓜，嘴张大些，别蹭掉了你抹的口脂。”
陆雀眨眨眼，脸庞飞快得红了，嘴张得很大，里面柔软的小舌也清晰可见。
沈初将瓜细细投了进去，半点没磕碰到外面的唇瓣。
西瓜放到了舌头上，他便抽了手，捏起一旁的帕子擦干手指，淡淡道：“我宫里没旁的人，那里面的人都不干净。”
他轻笑一声，手上的红色全染到了绣帕上：“我虽也没干净到哪儿去，却不想卧榻上还睡个隐患。”他撩起眼皮，看着陆雀，“雀哥儿，你懂了么？”
陆雀被看得心跳骤起，嘴里的瓜也似乎又甜又烫。
他无端地想：现在的自己，嘴里是甜甜的，西瓜味的，哥哥的嘴里也都是甜味，若是嘴一个，应当十分清甜，不会叫哥哥不喜。
可他没有这个胆去说，也早答应了沈初，绝不在榻上主动。
他红着薄薄的眼皮，好半会儿咽了瓜，才小声地问：“哥哥，我要不要去穿两个耳洞？”
“怎么想着弄这个了？”沈初虽是不拘着他做任何事，却也好奇一个小郎君弄什么耳洞。
陆雀慢慢蹲下，趴在沈初的膝盖上，脖颈上的珠链窸窣作响，手上的镯子也叮叮咚咚。
他露出半截耳垂，道：“那样的话，就可以带耳环了，红红的，许是……会再漂亮些。”
沈初把手覆在陆雀的背上，又一路往上摸，捏上了凉凉的耳垂肉。
少年人的身体有一点点汗湿，捏着的时候和他手上未擦尽的果汁融在一起，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许是他把人安在宅子里，半点也不亲昵，叫人不安得很了。
沈初捏起陆雀的下巴，把人掰着转了一圈，成了后脑勺枕在他膝头，双手抱在自己腿上，抬头望他的姿势。
沈初低头，看着这张每回见到都会水灵许多的脸蛋。
如今的陆雀，摘了一身首饰，即便说是贵人家的小公子，许是也能骗过一些人的眼睛。
是很漂亮的小郎君了。
画了妆，更是丰容靓饰，处处都显出少年人的风流与娇美。
他伸出带了金扳指的大拇指，上面镶嵌的红宝石与陆雀的唇瓣一样殷红。
在宫里历经风雨的指尖蹭上柔软的唇瓣，轻轻一抹，唇下的贝齿与小舌便若隐若现露出来。
沈初沾走这点胭脂，落到陆雀的耳垂上，拈了上去，又松开手。
“这样便好，比之耳坠，更为娇艳。”
陆雀抬头望着沈初，他看不清自己的耳朵是什么模样，好看还是不好看，只是微微张开缺了块色的唇瓣，凝视着供养他，豢养他的主家。
夏花一般浓艳的红色，随着无法克制的呼吸与心跳，从他的脖颈一路染到点了抹朱砂的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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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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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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