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纠白的嘴唇颤了颤，回过神之后便往前走了几步，将紧捏在手里的信拿到了烛火之上。
只一瞬，正在燃烧的烛火便舔上了信纸。
原本雪白的信纸连同上头的黑字，很快便被火苗彻底燎成了灰烬。
映在脸上的火光没了，室内的光又只剩了原来的那一盏，章纠白抬起略微有些寡白的脸，唤道：“吉楠。”
“姑娘？”
“此信绝密，绝不可对任何人说。”
章纠白死死盯着吉楠的眼睛，神情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冷峻：“记住了，是任何人。”
“若是被我得知今日这府中有除你我二人之外的人知晓信中的内容……”
往吉楠面前走了几步，她微微弯起唇角，扯出一个笑。
“我会要了你的命。”
她用着最轻的语气说着最可怕的话，说话的时候，她的嘴角虽然是弯着的，表情却近乎恐怖。
吉楠莫名地心生惊骇，想问什么却不敢问，只忙不迭地点头。点完头不算，他慌忙半跪下来，应声道：“是，小的谨记。”
“你把联系孙荆的办法告诉我，”章纠白的表情恢复如常，伸手将吉楠拉起，“我有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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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潭再次进到花厅的时候，厅中与她走时一样，并无什么异样。
见秦潭进屋，章纠白一下就扑到秦潭身上。她挽住秦潭的胳膊，将脸靠在秦潭的肩上用力地蹭了几蹭。秦潭受不了这份腻歪劲儿，伸手推开了章纠白的脑袋。
被秦潭一推，章纠白顺势站直了身。
“二师姐，我要出趟远门，周家这边还得劳烦二师姐帮忙照看一下。”她说。
“是为了那份信？”
秦潭不傻，她刚送信来章纠白就要出远门，其中缘故一想便知。
章纠白点了点头：“对了，二师姐，你能不能再跟我仔细说说，大师姐将信托付给你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
什么情形？
对于见到林霞时的情形，秦潭先前进府时曾简单提过两句，此时再被问起，不由得偏头仔细想了想。
章纠白拉着秦潭挨着茶几坐下，又给秦潭倒了杯茶。
“我是在凛水附近碰到大师姐的，大师姐那时正牵着马走下渡船，我那时正好送一位江湖朋友到渡口坐船。”
“你也知道，大师姐这两年很少下山的，我一开始远远见着还以为是我眼花了。”
秦潭喝了两口就放下了茶盏：“我那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师姐给拉到一边去了。”
“大师姐将一封信给塞到我手里，跟我说这封信极为重要，让我带着信快马追上正往襄平走的周荃珝，还要我一定要亲手把信送到他手里。”
“还有么？大师姐还说了什么？”章纠白追问。
“只跟我说她是从漳都过来的，还说落今那丫头也在那儿，让我别耽误时间快些去送信，就这么多，怎么了？”
“没什么。”
漳都是独州底下的一个县，和竞良相隔不远。
从盛京到漳都县需往东而行，赶时间的话，绕过宽敞的大道走山径，待过三镇，渡洛、凛二水，待抬头可见横跨两大县的棉骨山时便是到了漳都县域。
章纠白之前去竞良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道，回程的时候她还特地去漳都县买过一种叫做“梦三天”的酒。
她记得，若是从漳都去竞良，只需往东南方向再行不到一百余里。若从漳都回京，快马疾行不眠不休只需两日夜。
“现如今，周家这边暂时就交给二师姐照看了。”章纠白抓着秦潭的胳膊晃了晃。
秦潭眉一蹙，刚想说句什么，就被章纠白截断了：“我晓得二师姐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可眼下也只有二师姐在盛京城我才能安心地出远门。”
“二师姐只需待在府里喝茶就好了，府中的一应大小事情自有人处理，求求二师姐了。我知道，二师姐最心疼我……”
“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成吗，你给我好好说话，别腻歪，多大人了都！”
求人帮忙时，章纠白总将语气放得很软，秦潭最受不了这些。
“那好。”松开手，章纠白竖起手掌，对秦潭抬了抬下巴，“击掌。”
“真是怕了你了。”秦潭抬起手。
“那咱们就说好了啊，你得在盛京城中待到我回来。我回来的时候要是看不到你，我以后就再也不陪你喝酒了，找到好喝的酒也不告诉你。”
两人都击过掌了，章纠白还有一堆话要强调补充：“不仅如此，我还要去师父和大师姐面前跟她们说你在外边经常欺负我，让师父和大师姐轮番给你说大道理闹得你脑袋疼！”
那情形秦潭都不敢多想，立刻道：“咱们江湖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秦潭说到便会做到，你不信别人，还能不信我吗？”
“信信信，我当然信了。”
章纠白自然是信得过秦潭的。但，正如林霞只是托秦潭带信一样，章纠白也只是托秦潭帮忙暗中稍稍照看周府。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跟秦潭透露信中的内容。
秦潭是个极为肆意洒脱的人，平生最爱和三两江湖好友纵马远游，不喜被繁琐之事所牵绊束缚。
周府的事情太大，涉及的东西又太多，每一件都与朝堂要事有着密切关系，不知情的局外之人还能如常度日，但局内人是轻易是脱不开身的。
这些事，知情人越少越好，越少人被牵扯进来越好。林霞的顾虑，章纠白都明白。
要做的事情太多，章纠白没有在府中耽搁太久。
与莳萝短短碰了个面交代了几句，章纠白就匆匆出了府。因为走得急，她也没特意去和絮娘以及范霄霄打招呼，只径直策马出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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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都是个大县，因为县域内有座横跨了两大县的棉骨山，又被人称作棉骨县。名字听着有些渗人，县里却太平得很。
据说二十多年前这里闹过匪，自从如今的县令被下派到这里之后，就没再听闻有什么贼寇匪徒之流闹事的消息。
曾一度以山匪闻名的地方，如今却转而以酒闻名，这种事也是少见。
出名的酒有“美人面”和“菩提劫”，也有“观音泪”和“梦三天”。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梦三天”，据说喝上一小坛就会醉上三天。
章纠白之前买过一坛，入口倒是不错，但喝光了也不见一点醉意，如此看来，那些酒估计就是噱头大，实则名不副实。
经过卖“梦三天”的村子时，章纠白只是抽了抽鼻子，手上抖着缰绳丝毫停顿都没有，径直从酒铺前边路过。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小半个时辰过后，她竟然会在鹿回庄的院里闻到“梦三天”的酒味。
鹿回庄是林霞和落今的落脚地，庄子在近城的一个村子里，所在地也属漳都县域，离县城府衙所在的城中心有些距离，对于从外而来的章纠白来说倒是好找。
鹿回庄虽名为庄，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宅子，不过是比村里的其它屋舍要宽敞一些，分了前后院，院中各有一处主楼。
章纠白在院前下了马，还不待敲门就听到院里有人在说话，声音还不小，像是在斥责谁似的。站在门外听了听，章纠白意外地发现这是落今的声音。
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锁，章纠白推门进院时喊了一声。她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院内的声音便消失了，只片刻，穿着鹅黄衫子的落今便从前院的主楼里跑了出来。
“怎么是你来了？赶路赶了多久？路上淋雨了没有？”落今又惊又喜，拉住章纠白的胳膊将人往里带。
“我的马还没栓呢。”章纠白抬手指向门外。
落今这才带她去马厩。
安置好了马，两人一边往前院走一边说着话。寒暄的话说了一堆，章纠白忍不住问：“怎么就你在，大师姐呢？”
“大师姐外出备药材去了，现在这里除了我和一个叫做刘二的小厮之外，就只剩一个管着伙房的厨子。”
“那，长公子呢？”章纠白本是试探着问的，没想到落今听了她的话眉一皱。
“别提这个人，提到他我就来气。”
一进后院，就闻到了浓浓的酒味。
章纠白停住脚往屋里投去一眼：“三师姐，我记得你不爱喝酒的啊，怎么屋里会有酒味？这酒香醇而不烈，是‘梦三天’吧？”
“好像是吧。”落今没好气道，“酒有那么好喝？看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的都爱成这个样子。”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
章纠白讪讪地笑了笑：“其实我和二师姐也不是特别爱喝酒，我们也只是在特别的时候才会浅尝一些些……”
落今冷哼。
想到什么，章纠白又问：“唉，这酒不会是长公子喝的吧？”
落今刚说的是“一个两个三个”，提到了三个人，前两个章纠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说的是二师姐秦潭和她章纠白，但第三个是谁？眼下这屋里还会有谁？
“嗯。”淡淡应一声，落今的脚停在主屋子门口。
落今没往屋里走，下巴朝着屋里抬了抬：“人就在里头，想看就自己进去看吧。”
“哦。”章纠白点了点头。
客堂右侧有一垂帘，穿过垂帘便是一间卧房，卧房门没关，章纠白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进去。饶是她心理素质再好，见到里头的情形时也忍不住眼皮一跳。
卧房的地板上凌乱地扔放着几个小酒坛，有的已经开了，有的还没开，满屋的酒气因为房中没有开窗而无法散去。
地板上除了酒坛，还散落了一些带壳的花生，甚至还洒有一些水渍。
床幔是垂下来的，隐隐可见床榻里侧躺着一个人，那人呼吸并不均匀顺畅，应该是醒着的。
章纠白的视线落在床头的茶几上，这上面凌乱地扔着几册志怪故事，还放有一个空茶盘和一个空碗。
拿起空碗闻了闻，章纠白发现这个空碗里的味道和她方才捡起的一颗带着水渍的花生上的味道一样。都染着药味。
看来，洒在地上的不是酒也不是茶更不是水，而是汤药。
章纠白没再往前走，转步走到窗边将几扇窗给推开了。推开第一扇窗的时候她就听到床榻上的人翻了一个身，推开第二扇窗的时候她听到了说话声。
“滚出去。”
说话之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也有些冷，语气听来很是不耐烦。章纠白没搭理，将手放到了第三扇窗子上。
一道破空声响起，一个圆圆的东西从床幔里飞出，直直向着章纠白的脸砸来。章纠白微微一侧身，一伸手，将东西给攥在了手里。
是一个空了的白色小瓷瓶。
“我叫你滚出去你听不见吗！滚，给我滚——”扔出瓷瓶的时候，床榻上的人吼了一声。
手下一用力，章纠白面无表情地推开了第三扇窗。
三扇窗一打开，屋里的酒味便明显散了一些出去。章纠白从窗口探头出去看了看外头的景色，收回脑袋的时候人往窗边一靠。
“你生气的时候说的话倒是比周荃珝生气的时候说得多。”
章纠白掂了掂手中的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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