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宜嫁娶,正是罗于两家往后推定的亲迎之日。
这日天一亮郭传升就起来了,本来他是想来周府邀周荃珝一起瞧热闹去的,可是转念一想周荃珝定然只会让人送礼不会亲至便作罢了,于是转道去了吕道铭家中。
之前因为搅黄亲事不成,郭传升和吕道铭气恼了一阵。二人都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主,打定了主意要在喜宴上继续兴风作浪。
罗于两家都好讲排场,大喜当日定会将大门开得大大的以便迎接四方来客。两人早早打听清楚了此次宴席的讲究,也早早议定好了对策。
为了搅黄这出喜宴,他们雇了两拨人。
一拨是乐师。
等那罗瑥一将于炜彤接到罗府,这伙乐师就会奏着哀乐经过罗家大门口。
虽然这一拨乐师一定会被罗家人赶走,但无所谓了,他们要的就是能多恶心罗于两家一阵是一阵。
另一拨是一伙幼童。
这些幼童会溜进罗府讨要喜钱喜饼喜糖,等罗瑥和于炜彤一开始拜堂,他们就会开始嚎啕大哭。
先是哀乐,后是哭丧,为了搅翻这场喜宴,郭传升和吕道铭可谓是挖空了心底的坏心思。
换上新衣携了贺礼走去罗府的时候,两人还为了即将实施并且很有可能奏效的计划而激动不已。
可千算万算,谁也没算到,这场喜宴和他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一日,罗家竟出乎意料地低调行事。
罗府没有摆很大的排场,没有在府门前给往来路人发喜糖喜饼,罗家甚至派了许多手持长戟的府兵围在迎亲道路两侧防止外人趁机闹事。
罗家的大公子罗珀甚至亲自领着人在罗家附近巡逻,发现可能会闹事的闲杂人等一律赶走。
他们的第一个计划是彻底泡汤了!
走到罗家府门前的时候,二人发现只有拿了喜帖的人才能进府,旁人便是拿了贺礼没有喜帖也进不去。
这样一来,第二个计划也行不通!
郭传升和吕道铭在席间落座时,心绪十分复杂。
计划得那么好,银子都花出去了,到头来发现自己白计划了,谁能高兴起来?
就连作为新郎官的罗瑥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那罗瑥身上穿着一袭大红婚服,看着人模狗样的,脸色却没比郭传升和吕道铭好到哪里去。
常人抱得美人归怎么说也该露个笑脸吧,可罗瑥自于炜彤进了罗家大门那一刻起就没笑过。
两人拜堂的时候,礼官“夫妻对拜”都喊了三回,罗瑥硬是没将腰弯下去。
罗家的管事急得都要走到罗瑥身边准备“帮”罗瑥一把了,就在这个时候,围在前堂观礼的宾客之外却陡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呼喊。
那女子喊的不是别人,喊的是罗瑥,罗郎。
有热闹不看白不看,观礼的宾客自觉让出一条道,将那出声的女子让到了人群中央。
那女子捧着一壶酒,坠着两个酒杯,衣着风流。她也不往别处望,脚步直直向着堂前去。
罗家人见状大呼不好,连忙吩咐下人将那女子架走,可罗家下人还没碰到那女子的衣裳就被罗瑥出口制止。
“不许伤她!”罗瑥大喝,“不许碰她!”
罗瑥的呵斥让罗家的下人一时没有主意,都缩回手站去一旁。
那女子也没硬闯,拎起酒壶将面前两个酒杯倒满之后,她举着酒杯对罗瑥笑得温柔。
“这第一杯酒,是恭贺酒。奴家恭贺二位,祝二位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说完,女子仰头将酒喝尽。
将酒杯斟满之后,女子将酒杯再次举起,笑意不变。
“这第二杯酒,是辞行酒。喝完这杯酒,我便要走了。”她说。
说话之时,她静静望着罗瑥,目光满是眷恋。
“临走之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在你面前没一句实话,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在哄你为我花银子罢了。”
有眼泪自她眼中掉落下来,她似毫无所觉,只故作心狠地说道:“我这人啊,心里都被黄白俗物占满了,根本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忘了我吧。”她哽咽道,“我不值得你惦念。”
说罢,女子仰头喝尽杯中酒,就势将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摔,酒杯碎成了无数片。
在女子转身往外走的那一刻,罗瑥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像疯了一样,忽然大喊着拨开人群往外跑。
他似乎是要去追那女子回来,可是来不及了,那女子在他还未奔至身侧的时候就倒了下去。
那女子死了。
死在了罗瑥和于炜彤的成亲之日,死在了喜堂外,死在了宾客环绕间,死在了罗瑥的怀里。
事发突然,郭传升都看懵了,直至被吕道铭拽着走出罗家大门他都还没回神。他讷讷问身边的吕道铭:“这人,这人你雇来的?”
“我?别开玩笑了!”吕道铭也十分惊愕,“我起先还以为是你背着我雇的人的!”
“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接话时,郭传升的声音都在打颤。
那女子不是他二人雇来的,但她的出现却成功地搅散了罗于两家的喜宴。
五月二十八,罗于两家大喜,罗府张灯结彩红绸满挂,满堂宾客喜气洋洋,一女子自尽于罗家正堂外。
罗韫伤心欲绝,将这女子抱入正堂,自喊自拜与女子拜完了天地。状若癫狂。
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罗瑥说怀中人才是自己的心上人,说自己与这女子早已结成夫妻,说自己此生只会有这一个妻子。
哪怕这一个妻子已经死了。
罗瑥的所作所为不可谓不惊世骇俗,行事荒唐如郭传升都做不出罗瑥这样的行径。
大喜之日出了这么一番变故,喜宴是肯定摆不下去了的,亲也是结不成了的。郭传升和吕道铭对视一眼,径直往周府奔。
眼下进到周府好一会儿了,郭传升的心绪迟迟未平,说话时声音仍在发颤:“乐燊你是没看见啊,你要是在场,你也会被吓一跳!”
“被吓一跳的人很多,被吓哭的估计就你一个!”郭传升面上的泪水看得吕道铭头皮发麻,“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没出息!别哭了!”
“这不是被吓出来的!”郭传升重重抹了一把眼睛,“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见到过今日这种场面。往日我挺瞧不上罗家人的,经此一事我不得不承认,薄情寡义的罗家也有重情之人……”
“你这么快就对罗家改观了?你说的重情之人指的是罗瑥?嗬!他罗瑥要真是重情之人那打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娶那个于炜彤!”
“那于炜彤又不是他想娶的,他那是不得不遵父母之命……他的心上人是那个叫做江秋絮的姑娘,那个姑娘也喜欢他,若没有于家横插一脚那姑娘就不会死!”
“所以你是为那死去的女子而哭?你心疼她?”
“她不该被心疼么?谁不知道那汝阳县主答应嫁到罗家的要求就是不许罗瑥纳妾,这不是纯心拆散有情人么!那江秋絮就是活活被于家逼死的!多无辜的女子啊,就因为喜欢上了罗瑥,就该死么?”
“话说回来,是她自己要自尽的,于家似乎没让她去死吧?说于家逼死她,是不是有失偏颇……”
“你懂什么!对于一些人来说,若不能跟心爱之人相守比死了还难受。这女子定然是见此生相守无望,伤心欲绝之下才选择了自尽的……这样的女子多难得你知道吗?”
“你又知道了?可那女子不是说自己心里只有黄白俗物没有罗瑥吗?这算什么用情至深?”
“你不懂!女子最是口是心非,她说心里没有罗瑥,实则心里只有罗瑥。罗瑥必然是知道她的意思,否则也不会伤心至癫狂……”
“是是是,我不懂,就你懂,你最懂!我说你别哭了行不行!一个大男人,为了旁人的感情哭哭啼啼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什么丢人?你才丢人……谁要是敢说出去,我……”
“你们方才说,那自尽在罗家的女子,叫什么名字?”周荃珝猝然打断面前两人的话。
“江秋絮。”郭传升语气涩然。
周荃珝沉默了会儿,又问:“汝阳县主当时是什么反应?”
“她盖着盖头呢。”瞥了一眼正捂着双眼平复着情绪的郭传升,吕道铭主动接了话,“她全程端庄地站着,外人无从得知她是个什么表情。”
“如此。”
察觉窗外起了风,周荃珝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到窗边抬头往外望。
天阴下来了,云层涌动得很快。
几片树叶被风卷进院子里,其中一片树叶就飘落在周荃珝在一臂之外。他下意识伸手去捞,叶片却划过他的掌侧,落在咫尺之外。
盯着枯黄的叶片看了片刻,周荃珝带着满腔无力感转过身。
“回去吧,”他喃喃,“要落雨了。”
-
轰隆——
惊天的雷声恍若要将浓夜炸开,即便隔着一层窗子也能将人的耳朵震得嗡嗡响。
章纠白陡然惊坐起,气还没喘匀,屋门口就传来轻微的动静。
林霞持着一盏灯烛推开门走进来,道:“外头打雷了,风也很大,待会儿应该会下一场大雨,我来看看你这里的窗子掩没掩上。”
窗子是掩好的,林霞放下心,转身就要往外走。
经过床榻时林霞无意间往床榻上看了一眼,脚步一顿。
“纠白,你这是怎么了?”
林霞持着烛台靠近,眼神里的担忧意味尤为明显。
烛火下,章纠白流了满脸的泪。
被林霞问起,章纠白后知后觉地抬手触上自己的脸。
“我,我也不知道……”章纠白望着指尖的湿意喃喃,“大师姐,我想回盛京城。”
“师父说你近日奔波太过,思虑也过重,特地交代你在这里养养宁心的,你自己也答应会照做的,怎么,师父才走两天你就想反悔不成?”
“我没想反悔,我只是……”
“好了,”林霞温声道,“这场大雨很快就会落下来了,你便是真要走,也得等雨落过之后再走吧?”
林霞话音刚落,屋顶的瓦背上就响起了雨滴砸落声,窗子上也很快出现了雨痕。
被风带着,雨滴是倾斜的,力道很重,砸落在窗子上像是要将窗子砸穿。
章纠白搂紧双膝,整个人缩成一团,像是被暴风雨从数丈高的枝头打落在地的雏鸟,无助又迷茫。
林霞放下烛台,在床沿坐下来伸手抚了抚章纠白的发顶,嘴里发出一道几不可闻地叹息。
伏月多阵雨,每一阵似乎都带着催天毁地的气势,不断滚动的云层中似乎隐藏着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好在夏日的阵雨大多持续不久,不到一个时辰,层层黑云便消散不见,再过一个时辰,甚至能在恍若被水洗过的夜幕中看见星粒。
附近的村落里没有一点光亮,章纠白在林霞的目送下策马冲进无边夜色里,很快就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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