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的东西南北四方分别设有一处宿卫房，平日会有宿卫使在此调整休憩。
除了被安排在宿卫房值守的六人，其余的百余宿卫使都会随着都卫使和副都卫使列队往宫城外三横四纵所涵盖的各街巷巡检。此为都城“四方宿卫”。
上元节需弛禁，巡夜宿卫使多了怕影响百姓外出观灯的兴致，刘像只派了副使郑强和十余名手下外出巡街。
此刻奔进宿卫房喊话的人便是今夜被安排外出巡街的宿卫使之一的黄为戈。
黄为戈的话音还未落，原本还坐在凳上闲聊的几人惊得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刘像自案后疾步走出，脚边的炭盆差点被他踢倒。
“你们继续在此值守，我带人前去看看情况。”
匆匆交代了一句，刘像将案上的长剑一拿，领着黄为戈快步离开。剩余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满是恐慌，先前高涨的谈天兴致已经半点都不剩。
刘像带着两队人马赶到客行街头的时候，副使郑强早已带着人将站在街头围观的人群疏散了，只剩崔夙华崔夙年以及一匹死马被众多宿卫使围着。
见刘像下马，刘像身边的宿卫使主动接过缰绳，围在四周的宿卫使连忙让出一条小道。
“大人，死了四人，伤十三人。”郑强上前回禀。
“人呢？”
“死者及其亲眷还有那些受伤不重之人连同崔济与崔府的六名护卫都被刑部的人带到衙门问话去了。”
“伤重者何在？”
“属下命人将伤重者送到了近处的医馆。”郑强道，“刑部的人比我等早到一刻，属下到这里时，刑部的人已经将人带走了。”
刘像往四周望了望，侧头问道：“可知是谁报的刑部？”
“这……属下不知。毕竟这事也不是小事，人传人的一下就传开了，我等根本无从打听究竟是谁报的刑部。”
“刑部的人离开多久了？”
“已经走了近一炷香的时辰了。”
平日的巡检事宜虽是宿卫司自己安排，但若出了大事尤其是出了命案，刑部的确不会坐视不理。
郑强一接到消息就急忙往客行街赶，可终究是不及刑部的人动作快。
事情是在他们东面出的，他们作为戍卫者定然会被问责。眼下涉事之人被刑部抢先一步带走，那他们宿卫司这头该如何是好？
扯上人命的事都是大事，更何况此事还涉及崔家。崔家是天子姻亲，那崔济介于崔贵妃的缘故又可算作是天子的侄儿……今夜这事情恐怕不好处理。
郑强心中有些焦躁不安，他顺着刘像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头戴帷帽的两位崔氏女，一时间有些头大。
“大人，属下方才劝说过，但两位崔姑娘不愿就此离开。”郑强扶着额小声开口，“可要差人强行将她二人赶走？”
“不必劳烦郑副使差人驱赶，我问完想问的话之后自会带妹妹离开。”崔夙华不知何时走到了二人面前。
听她这话的意思，似是将郑强方才那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郑强脸色微僵，一时有些不自然。刘像拍了拍郑强肩膀，上前一步，对着崔夙华拱了拱手：“崔姑娘想问什么？”
“敢问刘都卫使，家弟崔济一事，官府会如何定夺？”崔夙华端身而立，语气平稳。
刘像一愣：“你认得我？”
“知晓大人名讳又有何稀奇呢。盛京四方宿卫，属东面的纪律最为严明，东面四纵三横之内也最为太平，这些都是自刘都卫使上任之后开始有的变化。我虽难有机会见刘都卫使一面，对刘都卫使的治下手段却早有耳闻。”
面对乱象时的慌张与无措早已被强压下去，此刻的崔夙华直视着刘像的眼。说话时她神色端肃，眼神也异常清明。
“是么，”刘像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除却这些，崔姑娘还知道什么？”
“夙华不过一介闺阁女子，对于宿卫司之事也就只能知晓这么多了。”崔夙华移步到刘像眼前让刘像避无可避，“刘都卫使以为我还知道什么？”
“崔姑娘说笑了。”刘像后退一步，“刘某与崔姑娘素不相识，怎敢无端揣测姑娘之心。”
“夙华并非在同刘都卫使说笑，也不敢说笑。”崔夙华后退一步对刘像福了福身，“对于家弟阿济一事，刘都卫使若知一二还请直言相告。夙华在此谢过了。”
崔夙华的举动看得刘像身边的郑强眼睛瞪得老大。刘像抬手帮郑强转了个脸，对崔夙华冷声说道：“此事由刑部审理，若有什么消息自会有刑部的人往府上送，刘某不便多言。”
“二有，大信。”刘像点了近旁两名宿卫使的名，“找辆马车，将两位崔姑娘送回府。”
“是，大人。”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人登车而已。二有和大信不约而同地看向崔夙华，崔夙华的视线却定在街边的马尸与地面的血迹上，脚步未抬。
“时辰不早了，先回府去吧，此处的事自有我宿卫司的人处理。”刘像的声音稍稍温和了些，“崔府中想必已人心惶惶，你姐妹二人迟迟不归会让家人愁上添忧的。”
“阿姐，”一直躲在崔夙华身后的崔夙年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声若蚊呐，“咱们回府吧……”
“好。”崔夙华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也没有推拒宿卫司的护送，携着崔夙年的手登了车。
帘子落下之前，她往街头看去，正好对上刘像看来的视线。
刘像静静看着她，面上无喜无忧，无责无怨，似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崔夙华垂下眸子，松手落下车帘。
“这崔家大姑娘不愧为京中贵女典范，还未出阁却自有一股沉稳之气，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说起话来声音居然能如此平稳。问话之时她目光不避不让，竟敢直视大人。”
马车刚一远去，郑强就忍不住开口，“唉，大人你说，这崔姑娘明明到了年纪，登门求亲的世家也多不胜数，为何崔家的人迟迟不……”
郑强话说到一半就断了，因为他扭头就看到刘像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心一凛，郑强连忙告罪：“属下知错！属下不该在当值的时辰乱议他人是非，回去之后属下一定去刑堂领五个板子！”
刘像：“上梁不正下梁歪，身为副使该为表率，你该领十个。”
“谨遵大人之令！”点了头，郑强话题一转，“大人，咱们今夜是否要加强巡守？”
“谁也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自然要加强巡守。”刘像沉声道，“吩咐下去，让下边的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
郑强得了令，连忙召集手下交代具体相关事宜。刘像翻身上马的时候低头望了一眼街头地面上的大片血迹，脸色又沉了几分。
-
虽已至亥时，崔府内仍灯火长明。
尤其是崔府的正堂外，不少人正跪着，那些都是平日里侍候崔济的下人。正堂所在的前院地板上甚至还有些血迹。
那是崔济院中的服侍小厮们被处罚的地方，五个人，一个没落下，统统被打得只剩了一半的气，半柱香前才令下人将那几人抬了下去。
有粗使仆婢拎了清水来擦外院的地板，才擦到一半，就又听到正堂里的怒骂声——
“逆子，逆子！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这回给崔家惹来了多大祸！”
“我崔庆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府中竟出了这么个孽障！”
随着怒骂声响起的还有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
正擦洗地面的粗使小婢十分胆小，被那声音吓得手都开始发颤。
好不容易擦干净了地面，小婢拎起木桶飞快地往外走，才走到外院的院门处就撞见了正在往正堂来的崔夙华。
“我阿娘还在里头吗？”崔夙华停下脚步问。
小婢才被买进府没多久，被问起话时只颤着身不敢答，落后几步的仆妇见状连忙出声答道：“回姑娘，我二人出来时夫人确实还在正堂。”
听了回答，崔夙华刚要抬步进院子，后侧慢慢由远及近的一串脚步声让她再次顿足。
“二夫人。”仆妇眼睛利，大老远就看出走在前头是崔庆提的侧夫人齐氏，被仆妇推了推以作提醒，粗使小婢连忙跟着行礼。
不同于两位下人的笑脸相迎，崔夙华转了身，难得没有和颜悦色地说话：“你来做什么？”
“大姑娘这话说的，妾身怎么说也是崔府的人，如今府中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妾身实在寝食难安。听闻老爷这个时辰还没睡下，妾身特意煮了一壶安神茶送过来。”
“难为你如此为爹爹着想。”崔夙华目光微凉，“你的这份心意我会帮你传达的，茶水我来送，你回去吧。”
她从齐氏身侧的婢子手中接过茶水，脚步一转进了内院。
正堂里瓷器碎裂声不断，崔夙华正要跨过门槛，一个茶盏就迎面飞过来。
迎面飞来的茶盏并未吓到崔夙华，却让跪在正堂外的一干下人吓了一跳，也让紧跟在崔夙华后头的齐氏及其婢子吓了一跳。
好在扔茶盏的人准头不好，茶盏从崔夙华耳畔飞过，“啪”地一下砸在了门框上瞬间碎裂开，有两块碎片溅落到了齐氏的脚边，若是一不留神踩到了，那后果不可设想。
齐氏拍着心口望了正堂一眼，带着小婢忙不迭地转身离开。
抬脚迈过门槛，崔夙华本想绕过脚边的碎片往正堂里走，但见到堂中一片狼藉，花瓶、碗、勺、茶盘、杯盏碎了一地连一块能下脚的好地方都没有，便将脚步停在了门口没有往里去。
“夙华？”
崔夫人陶氏发现了崔夙华，两眼红肿地扑上来，“你没什么事儿吧？有没有伤着？方才那个茶盏可有伤到你？”
崔夙华张口欲言，陶氏却已经扭头对着崔庆提哭起来：“若是夙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便与你拼命！”
本来崔庆提的脸色就十分差，这时看到白着脸的崔夙华心里火气更旺，忍不住吼道：“你来此处做什么，回你的房中待着去！”
陶氏哭声一顿：“你这是什么话？你有气也别向着夙华撒，夙华又有什么错……”
“夙华，你先回屋去吧，阿娘没事。今日夙年被吓得厉害，你一定也受惊了吧？”
陶氏捏着帕子揉着眼睛，转头对着崔夙华说道，“听阿娘的话，先回屋，阿娘先前吩咐厨下给你们熬了安神汤，待会儿记得喝一碗。”
来之前崔夙华去过后厨，却不见有安神汤的影子，一问才知厨下熬的安神汤被齐氏命人端进了自己房中。方才见到她，齐氏却装出一副愁苦做派，口口声声说什么这是自己熬的安神茶。
真是可笑。
“女儿喝过安神汤了，正想给爹娘送些来。”崔夙华说道，“只是方才在院外撞见了齐姨娘，齐姨娘似乎也受惊不浅，我看该吩咐厨下多熬几壶安神汤给齐姨娘送去。”
“她？”陶氏冷哼一声，“专挑这时候来怕不是来看笑话的。她会受惊不浅？我看她是吃饱了撑的！你别管她，只管回屋歇着。”
小心避让着地上的碎片走到门口接过安神茶，陶氏伸手将崔夙华往外推，但往日里总是听她话的女儿如今却站在原地没有走。
“你们先下去。”崔夙华对外头跪着的下人说。
下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始终无人敢起身，见状，崔夙华语气冷硬了一些：“让你们下去就下去！”
下人很少见崔夙华生怒，听出声音不对，心中颤颤难安之际连忙磕头离开。
见院子里已无外人，崔夙华稍稍松了一口气。
“爹爹眼下是何打算？”
刘像：你认得我？
崔夙华：我以为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宿卫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