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西有个梦泉诗园。园区被一道连着抄手游廊的月亮门划开,分了个前园与后园,凡对诗词文墨有兴趣的雅客都可踏足前园,后园则只招待与园主交好之人。
园主姓崔,乃崔氏族人。此人钟情文墨,早年便常在园中宴请四方文人墨客,待众人挥毫落笔之后便将其字画张贴于抄手游廊的墙面上。
那道游廊长有近百米,墙面又贴满了诗词,故而众人都将其称作诗词廊。
这里,就是崔家双姝与富家公子高进恩怨情仇的起始点。
京中百姓都知道崔家双姝容色绝绝,却不知这崔家双姝不只容貌出色,其文采也相当出众,二人及笄之年在梦泉诗园诗词廊上留下的半阙词难倒了园中无数文人才子。
那半阙词虽只在廊上贴出了半日就被收回,但至今还有知情人为了接上另半阙词而苦思。
同为崔氏族人,崔家双姝自小便是后园的常客。二人及笄之后,闲时常会到梦泉诗园里作一首诗,或者填一首词。
之后会让府中下人将诗词贴到诗词廊上让众人评议,所得评议不论是夸赞还是批判,二人都会收下。
若天气晴好,姐妹二人偶尔会坐在诗词廊里侧的亭子里边吃茶边听众人评诗议词作。若是有人能以二人的诗词为引对出极好的对子,则能得二人赠予的香茶一盏。
以茶会友的岁月一派静好,然而就在去年仲夏,一位名叫高进的富家少爷误打误撞进了诗园。
听得崔家双姝容貌倾城的消息,高进好奇心起,擅闯后园誓要一睹二人真容,却在月亮门外被崔家下人阻拦。
高进不仅不怒,反而冲着月亮门内大表心迹,那番孟浪行径将前园里的众位书生才子气得够呛,也将后园的两位姑娘吓得不轻。
而没过多久,高进就做出当街拦住崔家马车的举动。据说高进扬言自己拦车的缘由是想请崔家双姝陪他吃茶,但是否真如此不得而知。
除却赶车的马夫,当日马车上只有崔家大姑娘崔夙华一人,面对此等情形,马夫当即高声喝止。也好在有路人及时拔刀相助,这才没让崔夙华的闺誉受损。
高进两次三番未得逞便生了邪念,拦车后不过三日,他就雇了一帮人趁崔夙华乘车出府上香时将其掳走欲行不轨!
也许是上天有眼,崔夙华再次得了好心路人相救,而高进在次日就被一群不知来历的蒙面人打折了右臂且斩断了一指。
高进为了养伤不得不安分地待在家中,随着此人未继续现身纠缠,原先的风波也逐渐平息下来,崔家双姝的生活也逐渐恢复如常。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三个月后,也就是去年年末,高进被人发现溺亡在城内一处深水沟渠之中。
这,就是去年年末曾引人热议的沟渠浮尸案。
死者为商户之子,原本案情不算复杂,奈何就在案发后不久高家就走了水,原本闹着要衙门给高进之死一个说法的高家人于一夜之间全被烧死了。
高宅这时候走水,不可谓不蹊跷。
如此一来,案子就由一个变为两个,前者为沟渠浮尸案,后者为高家灭门案。圣上钦点此案由大理寺少卿柴金携手下一干人等着手调查。
柴金接过案子一查就发现,被烧死的高家人与御史官崔庆提所在崔家有过些牵扯。更重要的是,大理寺的衙役在高家废墟里找到了一块玉佩。
经查,那块玉为崔氏玉,其主人乃是崔庆提嫡子崔济。
“这么说……是崔家小公子为了给姐姐报仇所以出手害了高进乃至高家人?”
理了理思路,范霄霄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小声说道,“可如果动手的人真是那崔家小公子崔济,为什么大理寺迟迟不拿人?”
这两个案子看似只与崔家有关,可真相如何外人还未得知。
方先生摇摇头:“不好说。”
放眼朝中,与崔家不对付的家族有好几个,其中谢家首当其冲,若有人把握了机会对高家人下了手以此来陷害崔家,也不是不可能。
“先是沟渠浮尸案,再是高家灭门案,如今又出了个纵马伤人案……这才开年多久啊,就一案接一案地发生。都说都城繁华,可我说这地方着实称不上太平。”
想到那纵马案的罪魁祸首韩选,范霄霄不由问道:“难道那韩家小公子果真如他本人所说,是发现了崔济或者说崔家人作案的证据,抱着为高家人报仇的念头才对崔济动手?”
“不好说。”方先生仍旧摇头。
范霄霄想了想,不再过问大理寺的案子,而是问了句:“唉,盛京城里的事情先生知晓得这样清楚,那盛京城外的事情先生又知晓多少?”
“那得看是什么事情了。”方先生道。
“江湖门派之间的一些恩怨,先生可知道?”
“不知姑娘想问的是何门何派?”
“快刀门。”范霄霄压低了声音,“先生可知晓或是听说快刀门和哪个门派结过仇?”
本朝江湖教派零散,其中大多都是些小门小派,有些小门派甚至连正当的派院教规都没有,三五个人聚在一处喊个名号也可自称一派。
细论起来,范霄霄也知道自己不算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所在的久宗山敛霄阁与其他教派来往本就不多,她对于江湖各门派之间的关系着实算不上了解。
她只知,众多江湖人之中,除却一些世代隐居山野的高人,不乏一些因早年战乱而逃离故土的流民,也不乏因为多种原因而导致家破人亡只能投身江湖教派的贫苦百姓。
再者,也混着一些山匪水寇,杂乱得很。
朝廷管不了这些事,也不愿费人费力费财去干涉这些事。
向来,朝廷与江湖教派都是各自依各自的规矩办事,平日里若江湖教派中人不越界参与朝中事宜,不故意从中生事以牟利,朝廷也不会去抓这些恍若无根浮萍般的江湖客。
在众多江湖教派中,快刀门勉强可以算是一个能排得上名号的门派。
因为此派虽藏在山中,却有极为宽敞的院落三座,收有门人上百,且都配了统一的刀,也有专属的刀客投进门中充当刀师授予众人刀法,甚至他们还拟有明文派规。
虽有些规模,但近些年里从没有听到快刀门人出山闹事的消息。
一向安分守己的快刀门,怎么会与竞良智盛镖局的惨案有关?又怎么会掺和进大理寺的在查案里?
若两者无关联,快刀门的范门主和几个亲信会死在竞良城外?
几人的死期和竞良智盛镖局两位镖头的死期为何如此接近?
若两者有关联……会是什么样的关联?
那位快刀门的少门主范元,究竟是主动下落不明,还是被动下落不明的?
竞良之乱,智盛镖局两位镖头之死……这一系列事情的内因,范元究竟知不知晓,又知晓多少?
可,即便范元对案子的内情有所了解,这与章纠白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章纠白一心寻觅红梢,为此不惜东奔西走,怎么这会儿突然就跑去见什么范元去了?
不过有一点不得不说——章纠白离开之前的顾虑显然并不多余。
那日章纠白之所以急着离开盛京城是因为怕范元跑掉,为此还拜托她飞鸽传信过去让客栈的人将范元稳住,可谁知道那范元比他们想象的还谨慎,居然能察觉出不对,赶在章纠白抵达独州之前跑了!
眼下想想,距失去范元行踪那一日已经有四日了,距失去章纠白下落也有四日了,这四日来她始终没有打听到两人下落,也不知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直觉告诉她这一系列事情很不寻常,每一个关节都透露出古怪,范霄霄越想越是焦躁不安。
“快刀门与哪个门派的关系最好,之前的范门主与外头哪门哪派的人私交甚笃,范少门主在外又与何人交好……这些,先生知道吗?”
本来还期望在盛京通嘴里问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奈何眼前这位盛京通摇头说不知。
按捺住心中的失望,范霄霄从袖中掏出赏银推到方先生面前。
请人请得早,问完事情也才巳时二刻,范霄霄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些吹了一脸凉风。
楼下是出入城的街道,南城门就在不远处,在道旁商贩的各种吆喝声里,行人车马皆来往不绝,所呈景象很是热闹。
范霄霄倚着窗往街上看了好一会儿,视线随着楼底下两辆马车的远去而远去。
“姑娘对方才经过的马车感兴趣?”
方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窗边,“若方某没看错的话,方才过去的是周府的马车,头车里坐的乃是司隶台的周按察。周按察在这个时辰出城,为的应是燕子坡的骨里红。”
“骨里红?”范霄霄有点懵。
“那是梅花的一种。”方先生道,“祝夫人生前最爱两花,一为海棠一为梅,周府里的一园海棠便是因此而来。”
“早年海棠花开之时,祝夫人都会设宴邀友进府赏花品茶。而每至梅花盛开之时,祝夫人则会携幼子前往城外的燕子坡赏梅。”
“不过,周小公子之所以喜欢那骨里红,或许不只是因为祝夫人的缘故。”
范霄霄:“还有什么缘故?”
看出范霄霄的好奇,方先生抬手掩上了窗,复又坐下来。
“姑娘可听说过软肠一物?”他小声问道。
软肠两字一入耳,范霄霄的心就是重重一跳。她在方先生身边坐下来,小声道:“略有耳闻,这是一味奇毒。”
诧异地看了一眼范霄霄,方先生道:“不错。那姑娘可知软肠之名的由来?”
“这我不知。”范霄霄道,“还请先生赐教。”
“软肠之名实则是在描述中毒深者未及时服用解药的惨状,说的是此物可在一夜之间在不损躯体的同时将人之肺腑化作血水。”
方先生轻声道,“至于中毒轻者,软肠便不叫软肠,叫骨里红。”
骨里红?刚刚不是才说过这不是梅花的一种吗?
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范霄霄神色有些恍惚:“所以先生方才说周按察之所以喜欢出城赏燕子坡的骨里红,难道是因为……”
“中毒轻者,虽不会当场毙命,却会由此落下病根。病根落在何处?在宿主的骨头缝里。”
方先生将话说下去,“骨里红只需发作三次,宿主之骨便会逐渐泛红、变脆,很快会腿不能行口不能言。一年之后,即便中毒者还有脉搏呼吸,也与死人无异。”
人生于世间却不能动弹,不正与扎土里无法行走的树木一样吗。
周荃珝身弱多病便是因为他少时曾中过这味前朝奇毒。也许燕子坡的那几株骨里红会让他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所以他才会对其生出亲近之意吧。
范霄霄心中滋味复杂:“先生见识广,可知何处能寻得软肠的解药红梢?”
红梢。章纠白苦苦寻觅的便是红梢。
“红梢,也唤作红消。”方先生摇摇头,“此物与软肠相生相克,何处有软肠,何处便有红梢。”
“这两物在进德年间和昌安年间的后宫中出现过,因性烈被列为宫中禁物,传言进德帝曾为此颁布了一则焚毁令。”
“传言,所有的软肠与红梢都在那道诏令下颁之后化为火中灰烬,其持有者或诛或流无一人幸免。此后,坊间再无人敢提及这两物的名字。”
方先生语气唏嘘,“方某知晓的只有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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