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在大理寺当值的好些人难得有大半日休沐,严卜也终于回到了严府。
才走进申相院,就见随从穆山和婢子悦琴一个忙着嘘寒问暖一个忙着端茶倒水忙个不停。许久没听到如此闹耳之音的严卜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见他抬手揉起了眉心,一边的袁嬷嬷急急喝止:“你们两个消停些吧,公子乏了。”
“袁嬷嬷你仔细看看,咱们公子是不是较上回归家时憔悴了许多?”穆山抹了一把眼泪,将袁嬷嬷往严卜面前拖,“你看看,是不是?”
其实没有瘦多少,不过一个月没见罢了,严卜又不是没吃饭,即便是真的瘦了也不至于瘦得太过明显。
不过憔悴是憔悴了些的,袁嬷嬷点头:“是该好好补一补了。”说完便前往后厨交代饭菜事宜。
“公子确实憔悴了些,怕是衙门里差事太多,加上吃不好睡不好,脸色才差了一些。”
婢子悦琴一脸担忧地看向严卜,“公子整日围在案牍边,肩背可酸痛?可要奴婢给捏捏?”
性子一向懒散的婢子在说话之时竟然已经做出了卷衣袖的动作,似乎真要为他捏肩捶背。严卜受宠若惊道:“不必了悦琴。”
转脸见穆山仍旧泪眼婆娑,严卜无奈又好笑:“我不过是离府一个月,你哭什么?”
“就是啊穆山,我都没哭,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悦琴翻了一个白眼,“要我说,你有这个功夫哭不如去给公子备洗澡水!”
洗澡水?是了,差点忘了这茬。穆山泪眼朦胧问道:“公子眼下可要沐浴?还是说先用了些吃食再沐浴?”
严卜在竹榻处坐下来:“先沐浴吧。”
“那小的这便去备水。”穆山抬手一抹眼睛,很快就跑出了正堂。
“慢点儿,别又摔了!”悦琴冲背影喊。
转眼瞧见见严卜面露疑惑,悦琴解释道:“公子你不知道,上月穆山才摔过一回,虽伤得不算重,但怎么说也瘸了半月添了诸多不便。”
严卜:“如何摔的?”
“说来这事儿还与公子有干系呢。上月公子连问他要不要同去竞良都不曾,带着行李去到大理寺领了人就急急骑马出了城。”
“穆山急得红了眼,他跟在你们后头跑了快一里地吃了一嘴的泥灰,不仅没追上,还摔了,最后只能灰头土脸一瘸一拐地回了府。”
想到穆山那日的模样,悦琴抿抿嘴,犹豫道,“若只是摔了倒还没什么,可气的是穆山回府之时被门口几个府卫取笑了,之后好多天他都闷闷不乐的。”
“取笑?”严卜问,“如何取笑的?”
“那些人说穆山是被公子刻意扔下的,骂他活该,说都怪他平日里话太多,还说公子准是嫌弃他无用,应是实在厌恶他才没带他一道离府的。”
“那些人眼红穆山能进申相院服侍公子,更眼红穆山得公子相护能随心过活。”
“类似的话这些人平日也会说,但会收着说,这些事情穆山是不愿让公子知晓的,生怕给公子添烦扰。这回公子一走就是一个月,难听的话穆山听了不少呢。”
所以今日见他回来,穆山才会哭成那个样子。这是受了委屈之人终于得见了倚仗,心里的那些委屈便一股脑全冒出来了啊。
严卜了然:“你呢?”
“我?”悦琴懵懂道,“我怎么了?”
“穆山被人取笑,你可有被人说什么?”
“谁敢说奴婢什么呀,就算说了奴婢也权当没听见,照常待在申相院好吃好喝地等公子回来就好。对了。”
想到什么,悦琴放轻了声音道,“方才奴婢说的这些事公子知道便罢,千万不要同别人说是从奴婢这里知晓的啊。”
代人告状却怕被人知晓反被怪多事,悦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引得严卜想笑,当下也放轻声音答道:“放心。”
竹榻不算宽,仅能容一人。榻上铺着一层厚软的毛皮,躺上去暖和又柔软,严卜倚了会儿便眯起了眼。
穆山的动作也是算快的,没多会儿就打了转,抬脚迈进院门的时候正要喊水已备好,嘴刚张开就被疾步走至门口的小婢子悦琴给阻止了。
“别大喊大叫,公子睡着了。”说话间悦琴一把将穆山推出了门。
严卜的确是睡着了,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也不知,只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二刻。
堂中的炭火还红得很,竹榻之下滑落了半床软被,被子应是悦琴给他盖上的,好像在他半梦之时滑落了。
严卜坐起身,将落了一半的被子往上提。
下竹榻的动静声不大,但依然被站在门口的穆山察觉了,穆山一溜烟儿地快步到严卜面前说:“公子,眼下热水还备着呢,您醒了正好沐浴解乏。”
严卜点了点头,走到卧房外被风一吹,原先有些恍惚的思绪才又渐渐回拢了。
沐浴过后他正散着湿发站在院中木兰树下仰头往上瞧,才瞧一会儿就听见院外有人扯着嗓子在唤自己。
“衷夷——”
这声音熟悉得很,是陈良。
与陈良的声音一道传过来的是悦琴的声音:“陈公子,我家公子正歇着呢,眼下不便见客,您要不在偏厅里再坐会儿?或者,您若是没有急事的话,晚些时辰再来也可……”
“衷夷——”陈良还在喊。
喊过两声之后,陈良与悦琴理论起来。
“客?什么客?我又不是什么外客。唉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当初我还未离京时几乎每日都会来严府一趟,那时你家公子从不拦我,如今你倒是敢拦着我……”
“你还拦?还拦?嘿,胆子还真不小,就不怕我同你家公子说你这丫头对本公子无礼让你被你家公子扣月钱?”
“奴婢自是不怕的!”悦琴道,“我家公子厉害着呢,是非黑白我家公子分得清清楚楚,您说的话是真是假公子一听就会知道,才不会冤枉了好人。再说奴婢又没做错什么,随您告去!”
见悦琴态度坚决,陈良不死心地喊道:“衷夷,衷夷快出来!你家这丫头真是有张好厉害的嘴,我快说不过她了!”
悦琴也在喊:“陈公子,还请小声些说话!穆山!穆山快来帮忙——”
见穆山正想往外跑,严卜警告式地看了穆山一眼,施施然抬脚往外走。
见严卜带着穆山走出院子,悦琴一下就收回了拦人的手乖巧地躲在了严卜的背后。
“公子。”悦琴道,“这陈公子好没道理,方才我都说了公子正在歇息他还要往院子里闯!”
“谁没道理?我先前进府时你同我说衷夷在歇息让我在偏厅坐会儿,我坐没坐?”
陈良险些被悦琴的一番告状给气得左脚踩了右脚,“我坐了,还坐了不止一会儿。后来我也是听见有人在给衷夷准备吃食了才起身往这申相院走的,想来那道备膳的声音你也听到了吧。如何,你敢说没有那回事?”
悦琴拽着严卜的衣袖角低着头没说话。
陈良忍不住道:“衷夷,你这院里的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竟敢欺主。我看这事光罚银子是不行了,这罪行,依照本朝律法起码也得将人给打了八十个板子再发卖出府才够吧?”
听了这话,悦琴手一抖,立即跪了下来:“公子,奴婢冤枉呀公子!”
“你家公子厉害着呢,是非黑白分得清楚,你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一听就会知道,不会冤枉了好人的。”陈良扯着嘴角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自认没欺主么?没欺主,自是不必害怕这些的。”
真是好一出反唇相讥的戏码。
悦琴涨红了脸,眼泪簌簌地往下掉。陈良稀奇地看了悦琴一眼,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严卜说道:“你是省试准备得万无一失了,觉得无事可做才跑来我院里吓唬我的人来了?起来。”
最后的“起来”是对悦琴说的,可悦琴却摇着头不肯起,嘴里不断央求:“公子,奴婢冤枉,奴婢没有欺主……”
悦琴是三年前进的申相院,进府的时候还未满十三岁,如今也才及笄没几个月,小的很。
也不知是平日里跟着穆山的时间太多染了直脾气还是被他宠坏了,率性得很,脑子也是时灵时不灵的。
眼下一口一个“冤枉”地喊起来,知道的人自是明白她这是在申相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
一边的穆山看不下去了,走到悦琴身边小声提醒道:“公子让你起来就说明公子没怪你,也不会真让人打你板子把你发卖出府的,你起来就是了。”
悦琴眼中包着泪,抬头看了看神色如常的严卜,又抬头看了看眼藏戏谑的陈良,再看了眼一脸认真的穆山,终于抹着眼泪站起来。
“谢公子宽宥。”
说完话,悦琴也没敢再对陈良瞪眼,径直退到了院外。
“进屋说话吧。”严卜叹了口气。
陈良随着进了晓暮院外堂,刚坐下就道明来意:“你们查出指使快刀门暗害两位镖头的幕后主使了没有?”
严卜:“你若真想知道案情进展,为何要舍近求远?”
“我也不想啊,可我问了我爹好几回,我爹就是不告诉我。”提起这事儿陈良就气闷,“智盛镖局出事之后,我总是睡不好觉,做梦都能梦见许镖头和蒋镖头。”
“梦里他们都在对我喊冤,还跟我说该死的不是他们,喊得我烦的不得了。为了能睡得安稳些,我还去城外的寺庙里烧了香,可还是没用,一闭眼我还是能梦见他们。”
“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在梦里对他们说咱们无亲无故的,你们的死也不是我造成的,你们要是实在觉得冤就找凶手去吧别来缠着我了。可你知道那蒋让说了什么?”
“他竟然说他也想知道凶手是谁,还说他兄弟二人就是因此衍出生了执念,致使魂魄入不了轮回道。我一听,心想这可不行啊,要是他们的魂魄入不了轮回就会一直缠着我,我岂不是遭殃了?”
“所以我就对他二人说你们先别急,眼下大理寺已在彻查此案,相信不日便会水落石出,若我得知了幕后真凶的身份一定连同多多的纸钱一起烧给二位,请二位别总入我的梦吓我了。”
陈良抬手触额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
“说来也怪,就在我说完这番话之后就真的没再梦见过他们。虽然我现在不再做噩梦了,但人不可无信,我既答应了人家要将幕后真凶的身份烧过去就不能食言。”
“这不,最近我一见到我爹就会问他关于这件案子的进展,但我爹那个人你也知道,他若是不愿告诉我的事情,我就是打破了砂锅也问不出来。”
所以陈良才在得知他回府之后奔着他来了。
严卜觉得好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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