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的凌霄花开了。
红艳的花被雨点打得摇晃，最后支撑不住般落下，砸在透明伞上，发出一声微小的声响。
许闻意闻声抬头，轻转伞柄，花朵滑落，掉到她伸出的手中。
不远处的路灯按时亮起，昏黄的灯光投掷到地面，水汪倒影出一片支离破碎。
许闻意将花举起，借着灯光打量，若有所思道：“凌霄花。”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是她妈妈刘女士的电话。
许闻意随手将花放进包里，接起电话。
“今晚的相亲不要忘了。”
许闻意一猜就是这事。
“这次的人你绝对喜欢，人长可帅了……”刘女士絮絮叨叨地讲着，她心不在焉应着，目光落在对面的书店。
书店老板正在张贴海边，她眯眼，模糊看清几个字。
“新书……《胆小鬼》……”后面看不清了。
“什么胆小鬼？”刘女士听见她女儿莫名其妙的话。
“没有没有。”许闻意确定绿灯亮了，走过斑马线，停在书店门口。
“不说了，你王姨约我打麻将。”刘女士最后不忘嘱托一句，“相亲别忘了去。”
“妈，别忘了……”没等许闻意说完话，电话就已经被挂，“遛狗……”
许闻意叹了口气，推开书店门，打算暂时在书店逃避一会儿。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深蓝色的书封，蓝调时刻的大海卷着白色浪花扑向沙滩，封面右上角是手写字体的“胆小鬼”，旁边有三个宋体小字。
有尔著。
许闻意拿起一本去掉塑封的，翻开。
目录之前的一页，简洁地印着一行字。
「我是个胆小鬼，懦弱、卑劣、瞻前顾后。因此，我只敢将爱恨埋在心里。」
许闻意脑海里莫名浮现一个人影，五六岁的小男孩，总喜欢板着张脸追在她身后。
回过神来，她皱了下眉，直接翻到最后面的后记，手指摸索着落款日期，脑海里做出决定，她拿起一本全新未拆的书，去前台结账。
许闻意很少买书，也很少翻看纸质版的书籍，今天心底却有股格外的冲动，叫嚣着买下这本书。
结完账，她走出门再次撑起伞，刘女士发来相亲时间和地点，她复制，切换到打车软件。
车辆赶来的间隙，刘女士又发来一张照片，是相亲对象的照片。
一张蓝底的证件照，照片中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略长但露出眉眼，眼皮很薄，琥珀色的眸中满是冷静和疏离，让许闻意莫名联想到冬雨，冷冽、清寒。
这长相确实是许闻意会喜欢的。
她恍惚一瞬，打字问道：“他叫什么？”
等了许久没得到回复，手机自动暗屏，许闻意坐上车，头靠着车窗。
自从许闻意过完二十三岁生日，刘女士就开始给她安排相亲，一年了她都已经麻木了。
相亲成功概率能有多低，遇到真爱的概率能有多少。许闻意看着车窗上的雨滴，大概比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概率还低吧。
但概率这事，谁又能说准了。
“姑娘，到地方了，记得带好东西。”
许闻意回神，下车。外面的雨小了些，她手里东西多也不打算打伞，她往路灯下走几步，费劲从兜里拿出手机。
她低头确认支付，屏幕上留下一道水痕，她啧了一声，小声嘟囔：“下什么雨啊。”
头上的雨忽然停了，连同投掷下的灯光一并消失。许闻意抬头，看见一把黑色的伞遮在她头顶。
她诧异转身道谢，率先看清的是一只握伞的手。
黑色的伞柄衬得手更加骨感白皙，隐约可见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借着暗淡的光，许闻意抬头，认出对方就是她的相亲对象。
相亲对象身穿简单白衣黑裤，外套袖子略长遮住手腕，许闻意打量着与照片上并无差异的脸。
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她，并不像照片中那样疏离冷漠。
像一汪有温度的泉水。
好熟悉的感觉。
她有规律的心跳突然错拍混乱起来。
路上车辆呼啸而过，喇叭刺耳难听，许闻意眨眨眼回神。
她才注意到伞是倾向她这边的，他的肩膀被雨打湿，许闻意急忙扶正雨伞说：“雨又大了，我们赶紧进去吧。”
.
吃饭的地方是最近爆火的网红餐厅，装修简约，许闻意打量一圈，觉得这个地方挺出片的。
正值饭点，餐厅里的人很多，但他们还很幸运地坐到了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清街道晚景。五颜六色的灯光被雨幕晕花，整个世界像多了一层朦胧滤镜。
许闻意放下包，抽了张纸将手机擦干净。服务员递过菜单。
“你有什么忌口吗？”许闻意简单翻看菜单，然后将菜单推到相亲对象面前。
相亲对象淡淡道：“都可以，我对美食没有什么研究，你来决定就好。”他又将菜单推回来。
他的声音偏冷，像冬雨里掺杂的细碎小冰碴，许闻意抬手搓搓耳垂，再次拿起菜单。
恭敬不如从命，她点了几道招牌菜和两道甜点。
服务员走后，许闻意问他：“你怎么确定相亲对象是我的？”
相亲对象倒水的手一顿，几滴水溅到桌上，他抽纸擦干净，将杯子推到许闻意面前，说：“阿姨给我发过照片。”
许闻意有些意外，对方连刘女士的微信都加上了。
但转念一想，也挺正常吧。
对方也没有要继续聊天的打算，许闻意也沉默。周遭陷入令人窒息的尴尬。
也许也是应付家里吧，许闻意想着，拿起手机悄悄搜这家店的评价，其中中差评里最多的是“上菜很慢”。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借喝水的时机偷瞄对面人。
他和许闻意之前遇到的相亲对象完全不一样，一般男的坐下来就开始挑刺或者吹牛。一套话语能从不同男人嘴里流出，也真是神奇，许闻意都快听吐了。
他没有吹牛挑刺，甚至都没有看手机，只是沉默盯着窗外发呆，昏黄的光打在他身上，平添几分颓废，许闻意这才注意到他右眼下方有颗小小的泪痣。
他似有感应，偏头对上视线。
许闻意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飞快低下头，找到刘女士的聊天框。
［AAA.咖啡批发：妈妈妈妈妈妈］
［AAA.咖啡批发：你给相亲对象发的什么照片？］
刘女士沉浸在麻将世界里，没有回，许闻意不依不饶地发消息骚扰。
刘女士最后实在受不了咖啡批发商的骚扰，直接一条语音飞过来。
［母上大人：你疯了，什么什么照片？］
［AAA.咖啡批发：我的照片，你给他发的哪张。］
这次回地很快，许闻意点开照片，是她的大学毕业照。照片里的人穿着学士服，蓝色云肩盖住领子的颜色，许闻意手里抱着一捧花，脸上画着淡妆，桃花眼标致漂亮，笑眼盈盈面对镜头。
许闻意还挺满意自己这张照片，两年前还在短视频平台短暂火过。
服务员开始上菜，许闻意抬头，看见相亲对象的左手手腕露出。
纹身？她偏头眯眼，看清纹身。
黑色的枝叶似飘渺的烟雾般环绕手腕一圈，其中点缀几朵铃兰花，衬得腕骨处皮肤更加苍白。
相亲对象许是察觉到她露骨的眼神，将自己的袖子下拉遮住纹身。
菜还没上齐，服务员说最后一道要稍等一会儿。见对方也没动筷，许闻意也不好意思动。
她又低头看手机，每个软件点开看一眼再退出，重复第二次，她突然想起她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AAA.咖啡批发：妈妈妈妈妈妈］
［母上大人：你最好有事哈^^］
许闻意面不改色打字：我当然是有事，相亲对象叫什么？
许闻意看着聊天框最上方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三分钟。
她心里默默吐槽，一个名字有这么难打吗？
［母上大人：……］
许闻意也回她省略号。
又是一条语音：许闻意，我真的是服了你，人都在你对面了，你自己问不就行了，非得来问我，你妈我的打牌思路都被你打乱了，我本来要赢的，差一点……
许闻意：……
她放下手机，清嗓，决定自己问。
“第一次见面。”她一板一眼道，“我叫许闻意，听闻的闻，意思的意。”
相亲对象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在发呆。
许闻意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不能仗着长得帅装哑巴。
她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对方收回目光，垂下眸子，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他小声喃喃：“不是第一次见面。”
“什么？”餐厅的声音嘈杂，许闻意没听清这句话，“你说什么？”
相亲对象重新抬眼，说：“没什么。”
“我叫宋郁。”他的话停顿一瞬，“郁郁寡欢的郁，是个写小说的。”
听见郁郁寡欢这个词，许闻意轻轻皱眉，她从小到大就不喜欢这个词语。没有人会喜欢苦闷不乐，也很少有人把寄托美好的姓名与这类负面词语相关联上。
郁字应该与生机勃勃相联系。
许闻意纠正他：“不是郁郁寡欢的郁。”
宋郁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溢出意外：“什么？”
他听见许闻意认真道：“不是郁郁寡欢的郁。”
“是郁郁葱葱的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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