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棯一觉睡醒，冲了个澡，准备好好享受周六。
他给书桌添了一个小镜子，卡在安台式电脑的那道缝隙里。镜子里他左手手指捻住头发根部，把水顺下来，他一般都这样做，纯手工擦水，等头发没那么湿答答就开始拿吹风机吹。右手握着手机，一边顺毛，一边玩手机，哪边都没耽误事儿。
夏棯解锁手机，打开微信，愣了一秒，镜子剧烈晃了一下，幸好卡在缝里掉不下去。
“妈！合同有问题？！”夏棯头发还在滴水，一条干毛巾盖在脑袋上，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路灯用材那一条后面最好能写清楚用哪个牌子的电池。”电话那头尴尬笑笑，顿了顿，“不好意思啊，儿子，妈妈昨晚没看清楚。”
“这不是你的错，妈妈，”夏棯安慰几句，要是他自己大学时候那节讲基础合同法的选修课能好好听，懂点合同上的东西，也不至于二十岁的人了还得找老妈搬救兵，“那我再跟他签个补充合同就行了吧？”他继续问。
“嗯。这路灯的钱是你们村民出吧？”
“是啊，一起筹钱的，我也有一份。”
电话那头语气沉沉，说：“怪妈妈粗心，这么大合同被坑了我儿子得顶多少压力啊......”
夏棯毛巾包着脑袋往被窝里拱，幸好这件事还有解决办法，他稍微松了口气，撒了个娇：“没事的妈，都是我的责任，我下去怒学《合同法基础》，下回绝对严谨点儿了。”
“行行行，那妈妈去忙了，下个月就回国，到时候去你村里看看。”
“好嘞妈妈。”
“嘟”，电话挂断，夏棯马上切后台转到微信点开聊天框。
老板，你现在人在哪呢？我要再签个补充合同，路灯用材那一块再写个品牌名，可以吗？
夏棯窝在椅子上等消息，没忍住啃大拇指。
万一他不同意怎么办？
万一他甩手不干，把生意给别人了怎么办？
哪还能找到这么便宜的路灯？如果贵的话，大家不愿意出钱怎么办？
......
要是我被赶走怎么办？
夏棯陷入灾难化想象，任由头上枯草蔓延缠绕着自己，终于，五分钟后，“叮咚”一声，那边回了。
哎呀小伙子，我真不会骗你的！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就签一个，今天下午六点吧，麻糬镇街口二楼就是我办公室，你来找我！
夏棯心定了点，敲了两个字：好的。想了想，他又个对面发了个Chikawa表情包：谢谢~
发完，夏棯把手机扔在一边，捂着胸口，吁了口长长的气。他蛄蛹起身，头发上的水都让被子蹭得差不多干了，插上吹风机插头，接下来就是呼呼呼的事儿。
“开门！”
镜子又剧烈摇晃了一下，连同镜子里的人，吓得一哆嗦，头发好像都要竖起来。
“开门！”一楼大门“duangduangduang”，夏棯撩起拖鞋，还没穿好就吭哧吭哧跑下去。
门外是沈大爷。
谁敢开？
“怎么了？”夏棯躲在门后面，通过细小的缝隙往外看他。
他抱着一只白色小狗，眉心紧皱，夏棯这才看到他右眼尾往瞳孔方向回点的位置有一颗小痣。
“你给我开门！”夏棯又被吓一跳，有些毛了，问：“到底咋了！”
沈溪语气不善，“你昨晚拿柚子叶喂小狗？”
“怎么可能！我喂狗粮的！”夏棯脱口而出，后知后觉什么不对，他昨天绑着一身柚子叶，在喂食的时候说不定被小狗啃到了呢？
“你出来，替我抱着小狗，我要给它喂药。”
“咋啦？”夏棯有些害怕，虚虚地开了道门缝，大门被沈溪一掌拍开，他左手抱着只小狗，蔫蔫的，没有一点精神，右手拿着片柚子叶，叶子边缘明显的狗牙印。
......完了，闯祸了。怪不得夏棯蹲在狗窝外边的时候感觉有东西在扯自己的腰，原来是小狗把柚子叶给扯下去了。
“你脑子都在想什么呢？”沈溪眉头紧皱，“这么小的狗能吃柚子叶吗？”
“不是你叫我帮你喂小狗的吗？它不小心咬到了我有什么办法？”
以夏棯半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沈溪生气了。
沈溪平时脸上就没什么表情，除了逮着人凶没见他笑过，现在眉眼压下来，冰冷冷看着夏棯，好像真的很讨厌他。
......
“你但凡留一点心，分一点心思到我拜托你的事情上，也不至于这样。”沈溪，沉着嗓音，比雷雨天的闷雷还吓人，压着人喘不过气。
夏棯抿起嘴，声音很小，他不服，“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联系人装路灯，种木瓜，还得替你喂......”
“行了，不用说这些，”沈溪打断他，说话的语调仍然不高，明明在吵架，却跟第一次见面逮着夏棯骂小兔崽子的时候不像。
“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话落，转身就走。
......
夏棯一咬牙，快步走上前超过他，将他手里的小狗接过来抱在怀里。
“好了！我做错了！我道歉！”夏棯耳根漫上红晕，他认了一个由自己不小心造成的错，并且第一次没有得到别人的体谅。
沈溪跟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脾气暴，说话狠，难相处......他已经决定，这件事之后一定要远离这个人。
“怎么喂？”
沈溪没说话，转头回屋里拿出了个箱子，翻出两片白色的药片，捣碎装进小量杯，撕开注射器的包装，把药水吸了进去，掀开小狗的嘴皮，慢慢从牙缝渗进去。
夏棯抬头无意撩到一眼，沈溪看狗的眼神都比看他的要柔和。
喂完药，沈溪抱过小狗，头也不回往家里走。
......怎么就摊上这样的邻居？
夏棯转身，顿了一下，一脚踢飞颗小石头。
去你大爷的沈溪，神经病。
*
铜锣村到镇上十公里路，天又热，走路不太可能，所以夏棯要找黄叔借辆三轮车。
“你会开不啊？”黄叔把三轮车的钥匙放他手里，千叮咛万嘱咐，“刹车是这个，油门是这个，要开慢点，遇到小车让他们先过，知道吗？”
“会开的黄叔，”夏棯眯着眼睛笑，刚才那段插曲忘得一干二净，他坐上三轮车，整个人只有跃跃欲试的激动，“我家里有一辆小电驴呢，绿色的。”
“那就行，”黄叔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件事，“小夏，你等我一会儿，我写一张纸给你，你帮我在镇上买点东西，好吗？”
“好的黄叔，当然可以。”
“就是这些。”黄叔把一小张黄色的纸递过去，要买什么，买多少，上面条条列列写的很清楚。
夏棯看了眼，矮壮素，硅肥，磷酸二氢钾......
“黄叔，这都是抗倒伏的药？谁家水稻倒伏了，我看看，这些药剂克不能乱用。”夏棯右手搭在油门，一不小心拧了一下，三轮车直接创出二里地。
“哎呀小夏！”黄叔瞳孔倏然睁大，赶紧杵着拐杖过去，“算了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夏棯“嘿嘿”笑了两声，“失误失误。”
“是我那片田，稻子倒了一半，”黄叔叹了口气，“我就想着买点药嘛，上次跟你去赶集，那家店不开门。”
“放心黄叔，我回来就帮你看看，不过得明天了。”夏棯算算来回，跟老板签完合同以后回到铜锣村，天都估计都暗了。
“那我得先回来哦，我晚上还要去老金那里吃饭呢。”黄叔说，“沈溪今天中午也到镇上了，到时候你坐他的车回，昂。”
......
“不要。”夏棯嘴撇到天边去。
“干嘛啦？他欺负你？”
“他狗咬吕洞宾。”夏棯想起来就冒火，“昨天叫我给他喂小狗，我身上绑了柚子叶，小狗不小心咬到了拉肚子，他怪我头上，凶我。”
“白色的小狗？最小那一只？”黄叔问。
“黄叔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呀，好像就是你来这儿前一天的事吧，隔壁村发山洪，死了几只大狗，留下几窝狗崽，他全带回来了，一个一个救活的。白色最小的那只在阎王殿里走了最多回。”黄叔拍拍夏棯的肩，“沈溪可能是担心才急了点，不讲情面的话，你别放心上。”
“他这么厉害啊？”夏棯关注点在这，“小狗崽都救活了？”
“是啊，”黄叔说，“我们也觉得神了。”
夏棯晃晃脑袋，回到正题，“反正我以后不会跟他说话了，我讨厌他。”
黄叔话锋一转，“小夏，你知道你屋里的东西都是谁添的吗？”
夏棯一愣，不会吧。
“他弄的？”
“凳子椅子摆整齐，床单被套洗好晒干，书桌衣柜角角落落擦得干干净净，这都是他干的，我就猜到他没和你说。”
夏棯拧着三轮车油门往树荫地下开，半晌，声音闷闷，“一码归一码，他凶我，我就是不开心。”
“我今晚回去就教训他，”黄叔扬了扬拳头，“再凶你，就在村民档案记他的过！”
“唉，看在他替我收拾的份上。”
蒜鸟蒜鸟。
*
今天周六，虽然不是赶集日，也有点堵车。
夏棯把三轮车还给黄叔，走到街口，一眼就看到老板在楼下等他。
补充合同是夏棯准备的，老板攥在手上，眼睛都要贴到上面去。
“你不会给我使诈吧？”话落，抽屉里拿出个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半个小时过去，好不容易看完了，他脖子一伸，还打算重新再看一遍。
“老板，”夏棯脑袋凑到他面前，直视他，“你不给我使诈，我就不可能给你使诈。”
“哎！”老板把放大镜收回去，拿过钢笔，干脆利落地签了名，“你去打听打听我名号，做生意最老实就我了。”
夏棯把补充合同收回双肩包，“啥时候动工？”
“材料都在路上，最快后天就能开始弄，你们看怎么样？”
夏棯瞅了眼天气预报，接下来一周都是晴天。
“可以。”
老板口袋震动了几声，来电话了，他朝夏棯挥挥手，“我不留你了啊，忙去了。”
到这一步，路灯这个任务才让夏棯完全放下心。
他“吁”吹了个口哨，三步并两步下楼，出来一看，天黑了。
时间，19：29。
......
还有一分钟！回村的最后一班车就走了！！
夏棯拽着书包狂奔，到了汽车站，看着麻糬镇→铜锣村班次的车消失在街口，车尾“哼哼”喷出气，他眷恋地嗅了两下。
“......”
这下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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