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研究所后，有多到数不清的新鲜事情，脑内的备忘录都快要塞不下。
对陆溟煊的话一知半解，黎蕊涬嘴里反复咀嚼“长大”二字。
怎么样算长大呢？
憋住泪水算长大吗？
不会因恶语自暴自弃算长大吗？
他早已成年，也比曾经的自己高出几厘米，镜子中瘦弱的自己也渐渐被替代。
小狗无时无刻都在成长，但长大又有什么不同，或者说……需要何种条件？
“我已经很大了，我现在有21岁！”
陆溟煊默默点头，态度极为敷衍：“是的，你21岁了，还很大，嗯。”
黎蕊涬虽不懂他人言语中的含义，但他能看懂情绪。
陆溟煊嘴角勾着笑，浅浅的。
每一次笑，似乎都是别有用心。
小狗嘟着嘴：“我真的不小了。”
陆溟煊一本正经：“是的，你真的不小了。”
具体年龄不详，但幸好黎蕊涬有记录的习惯，他清晰记得自己在研究所踌躇21年，而陆溟煊的身份证上显示有26岁。
“是不是需要到26岁，我就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如果我长大了，我应该会知道很多东西吧。”
坐在副驾驶上，他还在思考那个问题，掰着手指一天接着一天数。
五年啊，五年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不能快一点知道吗？
但陆溟煊笑而不语，他的长大别有用意，从车内后视镜观察黎蕊涬认真的模样，他摇了摇头。
“如果你能问出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你没有长大。”
“欸？”
黎蕊涬忙不迭捂住嘴巴，他决定不问了，但又忍不住好奇，同样探着头，从后视镜偷偷观察。
像是网上鬼鬼祟祟，从墙后伸出脑袋的小狗，以为自己的做法隐蔽，殊不知白花花一团，又有谁会看不到呢？
况且，陆溟煊的注意力从未挪开过。
比起害羞的小狗，他更加直接、坦荡。
黎蕊涬不敢太明显，但还是被陆溟煊在镜子里轻易捕捉到。
“呵。”
男人抬起的指尖敲打方向盘，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是心情好的信号。
“到了，上班注意安全。”
末了，男人用平静的语调叙述。
“对了，你迟到很久了。”
车身停稳，一句话让黎蕊涬浑身一激灵。
他难以置信般查看时间，路上一直在思考长大的问题，殊不知自己已经迟到整整两个小时。
那可是两个小时啊！
放在之前的经验里，黎蕊涬已经旷掉例行检查，慌慌张张前去上课，等到踏入教室的瞬间，那群黑衣人会鱼贯而入，以最快速度解决自己。
实验体是不允许犯错的，但他竟然能在第一天上班时，迟到两小时才抵达。
“你现在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你可以犯错，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嗯，只要不违法。”
男人的话语断断续续。
“如果违法的话，我会来抓你。”
陆溟煊似乎总能捕捉到黎蕊涬的情绪变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
目光落下时，帮忙撩起黎蕊涬炸起的头发。
“啊？”
“哦哦……好的。”
黎蕊涬反应过来，煞白的脸色回温，他嘟囔几句。
“我只是想和大家一样，不想做特殊的那个。”
这句话是黎蕊涬的执念，因为他不同，所以其他实验体讨厌他。
因为他特殊，所以大人会格外关注他。
现在，他只想做最普通的那个。
他不想再做远离人世的黑羊。
“但是特殊没有什么不好，如果因为这点事情远离你，这种人也没有必要交流……当然，如果你被欺负了记得第一时间和我说，记住，是第一时间。”
黎蕊涬不理解，为何陆溟煊会说得如此坦荡，但陷入那双眸之中，自己的心情也会不由变得平静。
“所以还去吗？如果你想今天在家休息的话，我可以现在掉头。”
“啊？哦哦！”
意识到更重要的事情，黎蕊涬忙不迭跑出去，临走前又被拉回来，被迫听陆溟煊叮嘱事项一事项二和事项三。
“我知道了！嗯嗯嗯，我不会忘记的！”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破旧的楼栋，昨晚刚下了一场细雨，潮湿的黏土粘在鞋底，重重踩下的小坑溅起水花。
黎蕊涬一路踩着风，就差从楼梯间翻上去了。
抵达办公室大门后，他调整自己的帽子，后背挺直，再次确定没有任何闪失。
好，没有问题了，耳朵没有露出来，头顶也没有冒出小花。
黎蕊涬点点头，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垂下，视线朝另一边瞥去。
要不……
偷偷从后门进去？
黎蕊涬虽然胆子小，但在某些地方又意外大胆。
他像是学生时期不小心迟到的孩子，压低身体重心，偷偷从后门潜入，全程蹲着，靠桌椅板凳作为自己的遮挡物。
但办公室就巴掌大点地方，上班的人来来回回也就几个。
在嘎吱的摩擦声响起后，屋内的交谈声瞬间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时间落在黎蕊涬身上。
但黎蕊涬自己不知道。
他的视线受阻，只有逐渐靠近的几只脚。
给自己加油打气，小狗一步一个脚印。
在他小心翼翼挪动时，其他人非但没有提醒，相互之间还比了一个嘘的动作，伸长脖子观赏每个细节。
比如稍稍被顶起的帽子。
还有藏在衣服底下，脊椎尾部露出的一点白。
他们觉得黎蕊涬毛茸茸的没什么，就是纳闷这小孩怎么藏这么严实。
性格稍微恶劣点的，甚至蹑手蹑脚，跟在黎蕊涬蠕动的身体后，保持相同动作。
黎蕊涬费尽千辛万苦爬到自己工位，两只手搭在桌子，毛茸茸脑袋从水平面抬起。
在他抬头的瞬间，便瞧见半透明挡板后站满了人。
黎蕊涬：！！！
小狗惊讶，小狗的耳朵“嗖”地竖起。
小狗忙不迭捂住帽子。
众多目光投向自己，还是以俯视的角度，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仅仅用双眸追随他的身影。
“你，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哇？”
黎蕊涬被吓得向后倒，扑通坐在地上，脸颊逐渐失去血色。
就算再狼狈，他的两只手也按在帽子上，强行把耳朵压下去。
什么如何交友，如何展开第一句对话，诸如此类的想法统统被“完蛋了”取代。
完蛋了。
自己不会要被讨厌了吧？
好不容易到了新环境，应该好好表现才是，现在全部搞砸了。
实验体厌恶的眉眼挥之不去，在那黑白灰的世界里，稍有差池便会报废，恐惧几乎刻在DNA里。
脑内循环播放“上班第一天迟到被同事发现该怎么办”，黎蕊涬噘着嘴，忍着没哭。
“哎哟，咋要哭了一样，又没有说你什么！”
现场哎哟声此起彼伏，坏心眼的家伙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欺负人。
“快起来快起来，你今天感冒了吧？这地上太凉了，别把自己搞严重了。”
“说实在的，你怎么会这样进门？我还以为是什么小动物挤进来了呢？下次你可以从正门进。”
今早的同事又和昨晚不同，走了两个又来了两个新的，但好在李桐荫还在，黎蕊涬向其投去求助的眼神。
李桐荫被萌得心一颤一颤的，但她不说，侧身让另一个人靠近。
那是黎蕊涬昨晚没见过的面孔，成年女性，身着黑色正装，连眼镜都是黑框的，手里拿着案板，周身散发强大的威压。
和老师的形象完全一致，黎蕊涬下意识抖了抖，不知道对方站在面前是想干什么。
他慢慢爬起来，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把自己整张脸藏在帽子底下，只留给其他人巨大的帽檐。
“黎蕊涬。”
对方发话了，和预想中的不同，倒没有老师那般恐怖，但不咸不淡的语气也听不出情绪。
“嗯，我在。”
黎蕊涬抬眸对视，按照陆溟煊教育的那般，他憋住脱口而出的“到”，浑身紧绷着。
对方不知是不是卡壳了，又以疑惑的语调重复。
“黎蕊涬。”
“嗯，我在。”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从指尖流逝，所有人保持原样，对方一直盯着自己，其他人也保持奇妙的默契。
但黎蕊涬只想找地方躲起来。
无论是谁，快点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吧！
小狗在内心许愿，但又不敢挪开视线。
终于，在内心演练要说的内容，黎蕊涬深呼一口气，他鼓起勇气——
“抱歉，我今天迟到了！”
话语铿锵有力，咬字清晰，但又在最后一个音节，如泄气气球般瘪下去。
回应他的，却是一双伸过来的手。
身着正装的女性推了推眼镜，她先用指头戳了戳黎蕊涬的脸颊，又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嘴里发出一声“哎呀”的奇怪声响。
黎蕊涬：？
“呀？”
等到黎蕊涬发出这声后，其他人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像是参加某种奇怪的宗教仪式，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把黎蕊涬的四周堵住。
他们发出嘿嘿嘿的阴险笑声，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几人交互进行奇怪的行为。
李桐荫自己抢占先机，另一只手把其他人赶走。
“去去去，中年男性不许碰，麻烦有多远滚多远！”
被喊中年男性的家伙不甘示弱，黎蕊涬对他留有一定印象，正是可以喷水，昨天围着花盆跳舞的奇怪同事。
从面相看，的确是在场最老的。
“滚滚滚，你别在那瞎说，我还比陆队小一岁呢，你咋不说他？我就是长得有点老，你别对我有成见，嘿嘿嘿，所以黎蕊涬啊，我也可以捏捏你的脸吗？”
话语又绕回自己身上，黎蕊涬愣了几秒，他拼命摇头，周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哎呀，老罗你也是被嫌弃了，别人小孩子都怕你！”
他们相互之间开着玩笑，黎蕊涬却不懂，他只觉得是自己导致老罗被笑，他支支吾吾补充。
扯着对方的袖子，别别纠结补充。
“啊！啊……如果非要捏的话，也可以的……但是，可以轻点吗？”
他有点怕疼。
霎时，周围又静到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浮现。
哪里找的？
到底从哪带回来的？
自家老大不会是去拐卖小孩了吧？
就算只有短暂的触碰，指尖的触感也令人着迷。
滑嫩白皙的皮肤是如丝绸般的质感，用手戳时，面部的软肉还会向下陷，不仅如此，在不太明显的表情变化中，他们还捕捉到酒窝。
小小的，在黎蕊涬嘴角上扬时显露，令人爱不释手。
实话实说，在场几人已经在思考活捉黎蕊涬的可能性，心里更是把照顾黎蕊涬的家伙痛骂一顿。
怎么养孩子的，怎么养成这么瘦一只，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
“咳咳咳。”
“这是我珍藏的小零食，你平时饿了可以吃一吃。”
面相最老的老罗蹲下身，从最底下的箱子翻出食物，那可是他珍藏的，平时都只敢偷偷吃。
这里的家伙一个个豺狼虎豹，凡是听见食物开封的瞬间，所有人都会围上来，分着分着自己都没吃上几口。
“你这家伙又偷偷藏吃的，上次问你你明明和我说吃完了！”
同事们气到攥紧拳头，发出骨头的响声，但他们同样把自己的食物掏出。
嘴里纷纷咒骂其他人藏着掖着，真不是个东西，手上却献宝似的，通通塞黎蕊涬怀里和桌上。
“啊，谢谢！谢谢！”
“哎呀，谢啥呢，就这点东西。”
黎蕊涬到处道谢，浑身散发涉世未深的单纯感，清澈的眼神毫无成年人的算计，做事也是慌慌张张的，不知该如何表达好意，只能重复相同的动作。
稀里糊涂的，黎蕊涬的桌子上堆满小零食，甚至比他脑袋还高，需要扶着才不会倒下。
“谢谢你们！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要是再说谢谢，我可要生气了。”李桐荫故意吓唬，果然，黎蕊涬以最快速度闭嘴。
等到其他人兜里掏不出东西了，黎蕊涬偷偷在心里道谢，他因其他人的行为措手不及。
在之前的生活里，每个人获得的资源都是固定的，只有被选中的孩子才能获得奖励。
一直以来，都是黎蕊涬送出小花的份，他从未收到如此丰富的礼物。
那是所有人送给他的，沉甸甸的希望。
黎蕊涬也希望回应什么，但同事们纷纷摆手，嘴里说着多大点事，内心忍不住感慨这小孩怎么这么乖。
“你多吃点就算好的！”
“是啊是啊，别看我们现在清闲，之后的任务可是很重的，记得多补充点能量哦。”
等到所有人离开，之前拿着案板的女性再次靠近，她推了推眼镜，开口前保持可疑的沉默，最后为了控制捏脸的**，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咳，抱歉抱歉，我刚刚看见你就想这么做了，一时没忍住……我是张雯颖，你可以当我是这里的人事管理，我现在需要确定你的工作证还有其他信息。”
张雯颖是这里的管理者之一，也是所有同事中除李桐荫外最靠谱的，平时处事冷静。
在陆溟煊不在时，由她负责人员分工。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严肃，特地在出门前捯饬一番，发胶都用上了，妆容也是职场严肃风，没想到把新人吓到。
她一时也有些不太好意思，时不时推动眼镜转移注意力。
不只是黎蕊涬需要适应，大家也在尽量调整步调，去接纳这个小小家庭的新成员。
“哦，对，我想起来了！”
黎蕊涬立刻奉上，他就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被巨大的善意砸中，他的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我带着的，马上就给你！”
从包里掏出证件，没有预想之中的尴尬和责罚，所有人都对自己很好。
见黎蕊涬根本不会使用电脑，他们更是主动帮忙，提出教授知识的建议。
不过，怎么会有年轻人对电子设备一窍不通呢？
就算心里有想法也忍着没说，反倒用更慈祥的眼神看待黎蕊涬。
“这里，所有人都拥有故事，大家都是很奇怪的怪东西，你也不用感到紧张和害怕。”
老罗语重心长，拿着水壶转来转去，一副老干部即将退休的模样，他拍拍黎蕊涬绷紧的肩膀，话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希望你在这过得开心啊，黎蕊涬，你可以把这里当作你第二个家哦。”
“是啊，放心好了，我们挺好相处的。”
不自觉地，他们都用上哄小孩的语气，被再次照顾，黎蕊涬又重复谢谢二字，好像怎么说也说不腻。
注意到李桐荫锁定的目光，他又紧急闭嘴，局促之后，所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
连黎蕊涬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是看其他人这么做所以模仿。
但意料之外地，此刻的感觉还不赖。
“咳咳，不过啊，我能和你打听一件事吗？”
但
话锋一转，老罗搬着凳子凑近，他的嘴巴特地避开摄像头，在黎蕊涬耳旁悄悄低语。
“话说，你来的时候应该没有碰到陆溟煊吧？
你说巧不巧，你们竟然是前后脚来的！这家伙可从没有迟到过，哈哈，要不是这个猜想不可能，我都想问你们是不是住在一起，今早一起过来的了。”
有点事情，回来会修改一下！qwq感谢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13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