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情绪失控,再加上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所导致……不用担心,先做个检查吧,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还能骗你不成?你这孩子这么这次这么死脑筋……交给我们就行,你不用守着……”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在头顶响起,黎蕊涬能感受到自己躺在一张硬硬的床上,有类似凝胶的东西涂在身上,随后是机器滴滴的声响。
其实黎蕊涬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他的意识被一股灼烧感吵醒的,他想要活动身体,但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自己……是要死掉了吗?
沉重的呼吸几乎盖过世界的所有声音,眼前的画面在摇晃,良久,他才发现那喘气声是自己发出的。
黎蕊涬之前从未生过病,研究所的生存空间比想象中苛刻,迷迷糊糊中,他连自己再次晕倒都没有发现。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落在额头的手掌,冰冰凉凉的,以及男人小心翼翼抱起的动作。
体内的热被驱散部分,可情况还是难以好转,他的大脑越来越重,想要开口和陆溟煊说几句,让对方不要过于担心自己,或者更直接一点,不管自己更好。
“我……”
声音戛然而止,最终没有说出一个音节。
小狗的耳朵有效代表他所有的想法,贴着病床,汗水在身下晕染开,显得他十分脆弱。
黎蕊涬努力与疾病抗争,还是陷入到一场无边的梦里,那场梦是他二十多年记忆的演绎,也是他闭上眼也能轻松走过的长廊。
梦里,他又回到研究所。
夹在长廊的正中间,他不知该往何处走。
“我……这是又回来了吗?”
小狗四处张望,他的眼眸上盖着一层水雾,是发高烧导致的,在往右边望去时,左边就会多出几个人,反之亦然。
在短短几秒钟,所有人就像是加载好了一般,出现在黎蕊涬的面前,如往日的场景。
实验体们排成一列,他们全部低着头,面无表情,一副归顺的模样,没有半点反抗之心。
作为唯一的异类,黎蕊涬东张西望的模样太过显眼,发现黑衣管理者投来视线,对方手里的武器反射金属的光泽,他立刻把目光收回去。
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一动也不敢动。
耳朵悄悄颤抖着,黎蕊涬的心脏提到嗓子里,而他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嗤笑声。
是编号#10033-100,他也在队伍中,没有被投资人接走,他是黎蕊涬的噩梦之一,不知又哪里惹到他,用力掐小狗后腰的软肉,不留余力的。
“喂,小怪物,不是已经背叛我们了吗?怎么还有脸回来?你不会忘记自己做了什么,[父亲]又是怎么教导我们的吧?
那么多人都在尖叫,你看看他们的手段多么残忍,大人们都被杀死了,而你呢?不仅没有听从广播的命令,竟然还和罪魁祸首离开了……”
小孩露出邪恶的笑容,他的鄙夷毫不遮掩,用充满恶意的语气低声引导,阴冷潮湿的呼吸洒在黎蕊涬的后脑勺与颈部,甩也甩不掉——
“果然,怪物就是怪物,来让我们猜猜看吧,你猜猜,这次[父亲]会怎么对你?会把你丢到焚化炉里吗?”
“呵呵呵……这一次,你也该死了吧?”
抖动的频率更大,拖着长音的话语时而在耳畔,时而在远处,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方式攻击黎蕊涬,他把头埋得更低,谁都不敢看。
他,他不想死。
一点都不想。
经历老奶奶的事件后,黎蕊涬还在摸索爱与死亡,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更不想死了。
想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从前的人生全权交给别人负责,现在,黎蕊涬可以自己思考周末去做些什么。
他还不想死。
但他已经走到[父亲]面前。
[父亲]的双手张开,他带着慈祥的笑意,犹如从天上下来的使者,是圣洁与美好的象征,身着一身黑白相间的祷告服。
“亲爱的孩子,请告诉我,你这周是否有做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大家,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你是完美的存在,只有改正才能让你一次次走向更完美,请一定不要骗人。”
骨节分明的手犹如枯木,隐约的,还有烧伤的痕迹。
这是研究所一贯的做法,参考西方那边的形式,在每周的周末,都会开展对一周行为的忏悔活动。
[父亲]的名号、称呼,诸如此类的问题也是由此而来。
他像是真正的父亲,是所有实验体的依靠,引领他们走向正确的道路。
但只有黎蕊涬知道,当视线不再停留在那双眼睛中,无论是自己脚下,还是其他人脚下,鲜血与未干涸的液体交相呼应,怎么也冲洗不干净。
他哑着嗓子,对上位者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我这周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什么事都没有。”
最后一句话很轻,黎蕊涬的演技不怎么样,他再度低下头,不敢接触[父亲]那阴沉的表情。
身后的实验体却开始躁动,他们一个个上前,大声控诉有关黎蕊涬的种种罪孽。
“他抛下我们去过好日子了,和那个叫陆溟煊的家伙走了,头也不回!”
“不仅如此,他还加入和我们针锋相对的组织里,帮助他们统计数据,看见有关消息不为所动,是这个世界最差劲的怪物,根本配不上完美一词。”
“他和那些陌生人和颜悦色,和他们同流合污,早就把我们忘光了!”
研究所无时无刻不在强调完美,他们也会重复实验体才是整体,外界绝不会容纳像小狗这样的怪物。
[父亲]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在最后关头把黎蕊涬的帽子摘下,让那张惊恐的脸暴露在聚光灯下。
是惨白的,强行把眼泪压下去,看上去受了莫大的委屈,眼眸里的光芒正在拼命向外求助,希望能有人帮帮自己。
而随着男人的话语,众人盯着黎蕊涬的脚底,颤抖影子是小狗特有的弧度,耳朵和尾巴一览无余。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谁会接受你这种怪物?”
短短几个字掷地有声,怪物二字不断在脑海中回荡,黎蕊涬知道,他是一个怪物,不折不扣的,他不应该混入人群,也不能和其他人做朋友。
他的人生从未放弃,黑暗时刻黏在身上,永远无法摆脱。
往日的愿望被一点点涂黑,黎蕊涬不断否定着自身,当他意识到有人触碰自己的身体,更是以最大力气甩开。
“哈……哈……”
小狗眼里写满防备,他躲了躲,当视线完全清晰时,才发现是陆溟煊。
陆溟煊本来想看看黎蕊涬手背上的针头,似乎有点红肿了,观察着,思考该不该呼叫医生。
大晚上除了急诊室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特殊人群医治起来也是麻烦,就像熊猫血没有地方输血。
附近只有一位熟人能解决问题,他一直守着黎蕊涬的床头,短短几个小时,对方已经被陆溟煊喊起来数次。
再喊就不道德了。
“……你多多休息。”
方才甩开的力气不容小觑,瞬间的爆发力下,是黎蕊涬的抗拒。
陆溟煊沉默后拳头攥紧,不想再打扰黎蕊涬,也意识到自己是被嫌弃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黎蕊涬怔怔看着这个画面,梦境与现实的跳转让他反应慢了半拍,暖色的环境和研究所截然不同,回荡在耳边的低语也自然烟消云散。
现在只有陆溟煊。
除了仪器的滴滴声,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人。
黎蕊涬时常觉得陆溟煊的眼睛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川,或是他从未见过,只在画面与记录中存在的大雪。
一望无垠,只剩下大片的白色。
而身处在这个世界之中,当黎蕊涬的身影倒映在瞳孔之上时,小狗蜷缩着身体,他抱住自己的模样竟不是孤寂,而是能一点点放下焦躁,聆听风雪吹过的声音。
黎蕊涬喜欢这样的环境。
他可以确信。
很安静、祥和,能把过往的一切忘却,重归宁静。
“抱歉,我刚刚做噩梦了,不是讨厌你的意思。”
黎蕊涬死死盯着陆溟煊伸出又缩回的手,内心一阵刺痛,他不希望陆溟煊误会自己的想法,他也想像其他人,去传递情绪,努力抓住什么。
陆溟煊释然,温柔的大手落在黎蕊涬的额头上:“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嗯,做噩梦很难受吗?”
陆溟煊大概是没做过噩梦的,严格意义上,他几乎不做梦,贯彻机器人的称号,每天按照一定工序进行操作,几乎没有什么烦恼。
要说想过最多的人,恐怕也只有面前的黎蕊涬。
“……很可怕,噩梦好可怕,我想要清醒过来,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只能躲在所有人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好痛啊。”黎蕊涬下意识抖动,他的手又被陆溟煊握住。
陆溟煊郑重道:“那现在,你的噩梦结束了。”
他的嗓音澄澈,仅仅是宣布一个谁都知晓的结局。
连小朋友都知道,清醒意味着梦结束了,但在陆溟煊的口中,却有了别的意味。
小狗也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想要牢牢抓住,就算他是个怪物,他也想要拥有眼前的一切。
是啊,如果他长着耳朵和尾巴,他就把这些藏好。
如果他拥有奇怪的能力,那就绝不在其他人面前使用。
如果[父亲]说他总有一天会伤害其他人,他就在这件事可能发生之前,离所有人远远的。
黎蕊涬还是想和大家做朋友。
这是他从小的梦想。
“你有一天会离开我吗?”
黎蕊涬怯生生询问,话音刚刚落下,像是着急证明什么,陆溟煊立刻回答。
“不会的。”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陆溟煊缓缓坐下,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永远都不会的。”
末了,又自己补充一句。
“需要我怎么向你证明?”
黎蕊涬已经信了大半,他怎么可能不相信陆溟煊,他可是被男人捡回来的小狗,在第一天来到新家的时候,就啪嗒啪嗒,像小尾巴一样跟在陆溟煊后面。
但若是陆溟煊有任何转身的想法,小狗又会以更快速度躲起来,可能是墙壁后,等到没声后偷偷探出脑袋,只露出一双圆润的眼睛,被当场逮个正着。
“不用你证明哇,我相信的,因为我们不是朋友吗?”
是自己第一个朋友。
这个事实令黎蕊涬感到安心。
陆溟煊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坐在椅子上,轻轻捧起黎蕊涬没有打针的那只手,主动引导着,做出拉勾的动作。
“那就来拉勾吧,我向你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
常年执行任务,陆溟煊自带不容拒绝的气场,而在说最后那段话时,凌厉的眉眼才稍显锋利,带着特有的凶性。
他盯着黎蕊涬,目不转睛的。
“我向你承诺,就算你想要离开,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离开。”
“……”
这句话隐约带着束缚的意思,但黎蕊涬却觉得,这是最令人安心的魔咒。
困意再次袭来,黎蕊涬也没有挣扎,慢慢合上双眼……
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做任何噩梦。
梦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再这之下的,是紧握双手传来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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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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