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霞红缓缓将天际浸染。晨风凛冽,吹散萦绕山间的薄雾。
村庄也残雾中伫立,似是被笼上了几块裁剪粗糙的缇色亮纱。
曦光透过窗沿,印在张陵伏案休憩的面庞上,他乌黑的长睫轻颤了几下,俊秀的眉毛微微蹙起,枕在手臂处的头又向肘窝处埋了埋。
他的身体微向前倾,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呼吸缓缓变得均匀。
忽而一串踏泥的细碎声音,流入他的耳畔,他的眉毛瞬间拧起,睡意消散了大半。
直到响起绫儿的呼唤,“有人吗,我们是过来发粮食的。”
纪南星的声音紧随其后,“进去看看吧。”
听清是熟人,张陵舒展了眉眼,放任意识慢慢昏沉。
庭院内墙断草枯,本是一片衰败凄凉之感,却在久违的晴照之下别添了几丝暖意。
纪南星和绫儿分别拎着两包行囊,踩着湿软的青泥径直进走入,分别走向不同的卧房。
到了屋中,纪南星入目便是趴在案几上打盹的张陵,又扫了一眼塌上面色泛白双目紧闭的芸娘,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他抬脚轻触张陵的木椅,“明明有两个房间,就非挤一屋,还不同榻而眠,怎么俩大老爷们也害臊?”
张陵不情愿地睁开眼,撑着桌案直起身子,“同住一屋,方便照顾怀远,再说如今他还虚弱,我担心自己夜里乱动碰到他。”
纪南星挑眉,没再说设么,将带来的东西在床榻旁放好,跨步坐到张陵身边。
“山匪也算平定,但刺史仍是个隐患。”纪南星从怀中拿出刻字的玉石,递给张陵,“张兄曾拼死护着此物,可是已有计划?”
张陵将玉石握在手中,垂眸去看那六个刻字,‘兖君立,天下归。’
蹙眉道:“原想带着它北上,交给成王决断。”
纪南星瞳仁轻转,缓缓道:“成王自执掌宁州以来,百姓安居乐业,是大家都称颂的贤王,更是先帝的同母胞弟,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举重若轻。”
他顿了顿,“若是向这位成王殿下禀明实情,或许是个可以彻底解决严璋之乱的好法子。”
“我确打算北上,但怀远于我有恩,断不可丢下他独行,我且等他伤好再做打算。”张陵倾身,笑道:“从前只以为纪兄英武不凡,竟不知对朝堂局势也这般了解。”
纪南星摆手,“不过是卫城皇陵当过差罢了。”
他目光变得深远,往昔种种,皆在他眼前流淌而过。
“先帝亡故时,我所在的轻羽营得到军令,赵太后谋反,要我们下山策应,被禁军拦在宫门外护驾的边军先锋。我们刚出发,就得到了幼主登基的消息,将军当机立断,带着我们星夜北逃,来到了此地。”
纪南星自嘲一笑,双眸升起一团薄雾,“说来荒谬,我等军户子弟,自幼习武,志在忠君报国,护卫百姓。却被不明不白地搅入党争中,既参与了谋逆逼宫,又做了鱼肉百姓的山匪。”
张陵搭上他的肩,“世事浮沉,我们往往没有选择的权利,但纪兄所行之事令人敬佩。”
秋风穿堂而过,拂动他们的发丝,两人定定地看着彼此,欣赏在眸光漫溢。
绫儿端着四杯茶水走了进来,一打眼就看见芸娘直直地躺在塌上,蓬乱的头侧了过来,阳光正落在她瘦削凹陷的面颊,将灰暗的双眸照出怪异的微芒。
纪南星和张陵一起回头,晴照下她的脸像极了披着人皮的骷髅,那骇人的眸光,更是诡异无比。他们皆被吓得怔愣一瞬,眼睛和嘴不由张大,叫喊从胸腔冲到了喉头,又被紧急吞了下去。
回过神来,两人很快涨红了脸。
张陵垂眸轻咳了一声,不再注视芸娘的双眼。既与怀远历经生死,怎又因他容貌惊惧,实在羞愧。
纪南星扭过脸,眸中暗藏羞恼。我这铮铮铁骨的,被大活人吓到了,算怎么回事儿。
绫儿凝眉,瞥了他们一眼,把茶盘放在案几上。
她扶起芸娘,帮她靠在床头,将杯子递给她,神色关切,“怀远哥,喝些水吧。”
芸娘握着杯子,抬眼望向窗外,万里晴空撞进了她的双眸。
真晴朗啊。她暗想,额吉和怀远身处何方呢?过得如何、可有生病?也能看到这样湛蓝的天吗?
她古今无波般沉寂的双眸,爬上了几许落寞。
张陵凝眉,他和纪兄的交谈,不知道芸娘听了多少,轻声问道:“怀远伤好了可有和打算吗?”
芸娘用手指在杯中沾了些水,侧扭着身体,在墙上写了下了;‘北上’
见此,张陵笑了起来,“这样一来,我与怀远又可同行了。”
也不知他会不会耽误我去北庭寻找额吉,算了至少当下还算有个照应。芸娘眼中的思索转瞬即逝,轻轻颔首。
匪患暂息,村中也算是百废待兴。
可逃掉的刺史严璋终是拥有一州之兵力,若非神迹之事牵绊住他的行动,只怕不出三日便会调兵围攻这里。
纪南星为了届时可以应对,撑到张陵禀明成王殿下,这些时日一刻也不敢懈怠,既要勤加练兵,又要反复查看山上建造的防御措施,说是脚步离地也不为过。
张陵也同样没有闲着。
他每次都会把山上送来的药材全部摊开,挑选出对芸娘身体有益的,再细细分类,按剂量熬煮。
“这药十分酸苦,你若饮不下可……”
芸娘扫了他一眼,将头高抬,端起药碗把里面的黑汤一饮而尽,放下时,碗底只剩下些许药渣。
张陵瞳孔微微放大,眼中闪过敬意。
之后几日,在张陵的精心照料,和芸娘无条件的配合下,她身体恢复的速度比张陵预想中还要快。
虽还有些体虚,但已经可以行走如飞了。
一日绫儿过来送盘缠,看见芸娘在院子里绕圈跑的时候,惊得僵在原地,喃喃道:“短短几日,就恢复的这么好。”
她刚说完,芸娘那头就一脚踢到了墙根栽了下来,无意识喊道:“啊呀,厚藤。”
那声音虽还是暗哑难听,但却照之前圆润了些许不再刺耳了。
绫儿眼中闪过好奇,探身观察芸娘,见芸娘正龇牙咧嘴得坐在地上揉脚,她脑子快速划过了什么,小声念道:“厚藤…”
“好疼!”绫儿明悟,一时难掩激动,竟大声喊了出来。
在屋中整理行礼的张陵寻声赶到,见绫儿满眼放光地和地上捏脚的芸娘对视,口中还兴奋地喊着‘好疼。’眼中顿时装满了疑惑。
他快步走过去,关切问道:“绫儿姑娘可是那里不舒服?”
绫儿转身正对着他,神情慢慢变得严肃,语气敬佩道:“张先生的医术,真神了!怀远哥的嗓子都被你调养好了。”
张陵闻言,眉头皱了起来,眼神更加疑惑,他看着芸娘暗暗思忖。
芸娘被盯地发毛,揉脚的手也停下了动作,嘴巴微张,表情有些懵然。
张陵眼珠轻转,片刻后眸中闪过一瞬微光,他抬高声音,“快到午时了,怀远兄饿了吗?”
芸娘凝神感受了一下,腹中却有酸痛空虚之感,她扫视地面,目测了一下与张陵的距离,在这里写字那头定是看不清。
小心活动一下脚,钝痛瞬间炸开,她吞咽一下口水,声音低哑地喊道:“厄乐。”
张陵闻声,倒吸一口气,眼中的光芒也愈加明亮,他看向一脸激动的绫儿,大笑了起来,“是可以说话了,这样怀远日后的生活就方便很多了。”
“他肺经不通,我也只能用药微调着试试,还想着等二师弟来了为怀远针灸治疗。”张陵的语气都轻快了些许。
好在芸娘的脚只是撞了一下,并未横加新伤。
万事俱备,北上也能提上日程了,刺史不知何时便会卷土重来,此行还是早出发的好。
芸娘环顾一贫如洗的家,怎么看也找不到需要带走的东西,只得去到怀远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了找许久,才寻到两件和她身形差不多的旧衣。
而张陵要带的便多了,除却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还配了很多副应对常见病症的药,又单独分了一个包裹装水袋和两打容易保存的馕饼。
临行前张陵伏案研磨,给二师弟曲渊留了一封书信。
他曾和两位师弟约定,分别去不同的灾区济世救民。
三人在繁华安定的徐州主城落脚,刚依计划分开没几天,曲渊便来信称,小师弟何成突然断了书信,他连夜赶去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但那段时日张陵在徐州主城附近的青山上,辨识梁国草药,更是扎营研究了七日。
待他下山时,就看见客房里,冷脸瞪着他的曲渊。
“何成那个迷糊东西走失也就罢了,张陵,你可是门长,今日若是再不出现,我只当大师兄是客死异乡了。”
曲渊一向都是盈盈笑面,清秀和雅的面庞,更是增加了他身上的温润感。而他人也如貌,待人接物是挑不出错的,说话办事更是滴水不漏。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曲渊这般冷脸。
“我们一直在山上长大,第一次下山面对未知的环境,还是时局混乱的灾年,你便做出这般指令。何成那个胆小鬼,为了不让你失望,心里多害怕都同意了。”
曲渊走近他,语气逐渐冰冷,曾温柔若水的眸子,也似是凝出了冰凌,“你一贯计划周密行事谨慎,我本以为你提出分头行头,定会在心中想好许多对策,在我连你都联系不上,两头奔忙满心忧惧的时候,你在干嘛?扎营采药?”
张陵扭头,无措地站在原地,漂亮的桃花眼垂丧着,装满了懊恼,只紧紧盯着道袍侧摆。
“我比你年长两岁,更是先于你在师父身边修行,只是正式拜师晚于你罢了。门长是个很累的位置,还望大师兄接下来可以想出对策,我便不打扰了。”
曲渊语气放轻,态度也恢复了几丝暖意,嘴角挂着浅笑,告辞行礼的动作也优雅恭敬,但笑意未达眼底的双眸,却仍藏着尚未化开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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