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年心中憋着一股气,拉着顾知意,径直走进她暂住的客房。
她打开小木盒,从荷包里取出三十两银子,塞进顾知意手里。
“知意姐,银子在这。你想自己亲手交给陈钢?还是让岁安哥转交?或者干脆就放在这桌子上?”
顾知意握着银锭,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哽咽着抹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知意,娘子,娘子……”
陈钢急步追了过来,他停在门口没进屋,只是一声声呼唤着。
江年年胸口堵得发慌,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像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顾岁安一直沉默地跟在陈钢身侧。
忽然,他说:“年……江姑娘,和离与否,该由他们夫妻二人决定……”
江年年瞪圆双眼,气呼呼地打断:“顾岁安!我真是看错你了!你真这样想吗?是不是女人嫁了人,就成了夫家的奴隶?可以任由他们打骂?”
“年年!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不能任由她被打,今天我们必须带她走,保护她的安全,这些我完全赞同。然而是否和离不应由我们决定,他们不是小孩子了,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很难说,他们有一天会不会后悔,甚至……”
顾岁安停了下来,但未尽之言大家都听明白了。
顾知意竟然也没有反驳,而是痴痴地望着陈钢,眼神里交织着矛盾而无尽的眷恋。
江年年的心咯噔一下,她是不是太想当然了呢?也许当中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为何这对夫妻的眼神,此刻竟如此情意绵绵,如此难分难舍。
江年年压下心头的烦躁,声音放缓了些:“知意姐,你想去府城吗?”
她心里忍不住嘀咕:顾知意该不会有受虐倾向吧?被打成这样还恋恋不舍?
顾知意猛地抖了一下,转向江年年,打了个响亮的哭嗝,茫然地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江年年扶额,天爷啊,她身边怎么尽是这种奇葩。顾知意跟顾知知中和一下该多好,一个柔顺至极,一个火爆至极。
她强压住翻涌的火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重复:“我打算跟岁安哥去府城,你要去吗?”
“年丫头,你要把我的病人拐跑吗?”李神农的声音飘了进来。
他身后,顾知礼、顾知知、顾知信三兄妹也赶到了。
大庆朝,守孝更重守心,形式不算严苛。兄丧,孝期是一年,但最严格的重孝期只有二十七日。下葬后亲属便可着素服外出,只是整个孝期内禁止饮酒作乐。
顾知礼身着粗布素衣,径直走向顾岁安,递过去一叠文书:“岁安哥,户帖和路引都办妥了。”
他目光扫过院内众人,一锤定音,“年年想去哪,我们全家人一起去。”
江年年十分诧异,顾知礼什么时候和顾岁安关系如此融洽了?还主动叫上了“岁安哥”?
不过,这终归是好事,至少她不用左右为难了。
顾知礼将文书交给顾岁安后,才望向陈钢,淡淡地叫了一声:“姐夫。”
陈钢听了这声“姐夫”,满眼放光,重重地点头,连声应着:“嗳……嗳,嗳!”
江年年可没忘了正事,道:“三哥,知意姐被打得遍体鳞伤,我想带她一起去府城,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顾知礼顿时脸色铁青,看向陈钢的眼神像要杀人一样,“你打我姐?岁安哥,帮我揍他!”
“知礼,知礼,不是夫君打的,他从来没有打过我。”顾知意踉跄着冲出房门,张开双臂挡在陈钢面前,胆怯又坚定地望着顾知礼。
顾知礼扫视一圈,看到缩在厨房门后的陈蕙兰。
他无视她满身的狼狈,回头看向陈钢,冷冷地说:“那就是他女儿了?子不教,父之过。年年,把二姐拉到一边去。岁安哥,帮我揍他。”
顾岁安眉头微蹙:“知礼,打人……”
顾知礼连忙摆手打断他:“我知道打人解决不了问题,我也从不靠拳头解决问题,但这顿打,一定要落在他身上,必须让他疼,让他切身体会体会二姐的痛。否则,他永远只是个置身事外的糊涂虫。”
顾岁安不知何时已将那根烧火棍握在了手中,把它递给了顾知礼:“你来。我看着,他不敢还手。”
“行,我来!”顾知礼接过那根烧火棍,眼神决绝。
江年年心头一紧,立刻用力将顾知意拽走。
顾知礼向前,举起烧火棍,对着陈钢的背,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 一声闷响。
“哇!”顾知意大哭起来,挣扎着要往陈钢那边扑去,也不知她瘦弱的身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江年年都要拉不住了。
棍子一声声落在陈钢的背上,院子里没人敢出声阻止,文明人发起火来那是相当恐怖。
陈钢倒是硬气,一句也不喊疼,粗粝的声音放得极柔软,安抚道:“知意,别哭,我皮糙肉厚,不疼的……”
他咬牙咽下差点溢出口的闷哼,强撑着微笑道:“知意,听话!你先跟知礼他们去府城,好好调养身体。我会尽快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就来找你。”
“知礼,知礼,别打了,别打了!夫君对我极好,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傻,是我一直瞒着他,我跟你们走,别打了,求你……”
顾知意边哭边喊,仿佛她比挨打的陈钢还痛。
当顾知礼再次高高举起棍子时,一只手稳稳地攥住了棍梢,让顾知礼无法再挥下分毫。
顾岁安沉声道:“行了,知礼,到此为止吧。他们都是大人了,感情的事如人饮水。我们妄作坏人也没用,先都冷静冷静吧。”
顾知礼松了手,背过身去,泪流满面。
上次顾知仁死讯传来时,顾知礼哭得稀里哗啦,这次姐姐受虐,他却是无声地流泪。
江年年仿佛能感受到,刚才那一棍棍,不只抽打在陈钢的背上,更是狠狠抽打在顾知礼的心上。
他大概从未想过,姐姐会遭受如此毒打。早知如此,他宁可放弃赶考,也绝不会让姐姐嫁进陈家。
顾知知、顾知信也抱着顾知意哭。
一时间,大家都哭作一团,连躲在厨房门边的陈蕙兰也在哭,仿佛每个人都有自己哭的理由。
忽然,李神农道:“都别哭了,尤其是意丫头你,别再哭了。”
江年年听了这话,脑袋嗡了一下,《脉经》她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她悄摸摸地抓住顾知意手腕。
摸索了许久,江年年看向李神农,眼神询问。
李神农微微点了点头。
江年年深吸一口气,道:“岁安哥,三哥,你们跟我进屋,我有要紧事跟你们商量。李爷爷,你帮忙看着点,要是有人不老实,赏他几颗药丸吃。”
李神农道:“去吧。”而后又拍了一下大腿,“这都是什么事,老夫明明是行医救人的大夫,唉……”
江年年让顾岁安和顾知礼先进屋,她最后进去,反手关上了房门,凑在他们中间,悄声说:“知意姐怀孕了。”
“什么?你……你确定?”顾知礼不敢置信。
江年年点点头,小声说:“我刚跟李爷爷确认过了。”
顾岁安说:“瞒下来吧,赶紧带她走,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他们分开,否则我们一个错眼,有个万一,后悔莫及。”
江年年立刻看向顾知礼。
顾知礼脸色变幻,双拳紧握,闭了闭眼,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道:“按岁安哥说的办。”
三人迅速达成一致,打开门走了出去。
只见陈钢一手握着顾知意的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泪,连声道歉:“娘子,我错了,我太粗心了……”
此刻,他脸上显露的温柔和痛苦神色,仿佛给他那张凶狠的脸庞镀上了一层光。
然而江年年看了一眼陈蕙兰,还是狠狠心,上前劝说:“知意姐,走吧,早点出发,到府城更好找客栈安顿。”
顾知意将手从陈钢掌心抽了出来,转身走进了卧房。
江年年跟了进去,想着帮帮忙,主要还是怕顾知意爬高跌倒。
顾知意不时抹泪,可手上动作麻利,在江年年的帮助下,不到一刻钟,就把行李全都收拾好了。
陈钢像条被遗弃的大狗,一直围着顾知意打转,小声唤着:“娘子,娘子……”
等顾知意扎好包袱后,陈钢抓着她的包袱,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也许他还抱着一丝侥幸,期待顾知意会改变主意,留在陈家。
这时,顾知礼冷着脸走了进来。他看也没看陈钢,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将三十两银子放在桌面上。
然后,他走到陈钢面前,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陈钢悻悻地放了手。
顾知礼背起包袱,站到一边让开道,沉声道:“年年,扶好二姐,我们走。”
江年年立刻上前,搀扶着顾知意的腰。
一行人,背负着简单的行李和沉重的心情,浩浩荡荡往码头而去。
陈钢亦步亦趋地跟随。
一行人抵达码头,河风带着水汽和寒意扑面而来。
顾岁安连问几艘去府城的客船。
船家们起初都热情应承,等看到顾知礼兄妹三人的素衣和白帽时,脸色立刻变了,纷纷找各种理由推脱。
总之,都不愿搭载他们这带着“孝”的一行人。
江年年看着这情形,心中烦躁,正盘算着是不是干脆买条小船。据她了解,一条小篷船大约十五两银子。若是府城的人也忌讳这个,自家有船,顾家兄妹出行也方便些。
陈钢突然开口:“知礼,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飞快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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