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被抬回来的时候，黑纹已经蔓延到了脖颈，不少人怕他堕化变异，暗戳戳地提议驱逐他，或者更进一步——解决掉他。
但罗纳德一直没发话，其他人也不敢造次。
万融给西秦检查后，连连摇头。
“没死，但和死了差不多，他的身体在极力求生，而他的意志却……”
罗纳德叹息：“他直接摘掉了头罩。”
“为什么？”
为什么？大概和那个女孩有关吧，罗纳德想。
被迷雾侵染的人，大脑都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更何况西秦这样的，完全去除保护，把迷雾当氧气吸。
就算自愈力再强，被迷雾和黑纹同时侵袭，以人类目前的意志力来说很难承受得住。
身体强悍而脑子堕化，这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结局。
“老大！老大，你千万不能死啊呜呜呜，你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啊……”付小燕趴在监护室的隔离门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你能不能别咒他了。”羽樱杵着拐杖走过来：“本来没死的，一会儿被你咒死了。”
“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咒老大！我是在关心他！”付小燕眼泪汪汪地大声反驳。
“好了，都安静。”伊安坐在长椅上，侧着被包扎过的肩膀和胳膊，闭目养神：“这里还有其他病人。”
“伊安姐，老大他会没事的吧？”付小燕凑过来。
“你看那像没事的样子吗？”羽樱又呛了一句。
伊安瞥了他一眼，后者讪讪地闭上嘴。
“放心。”伊安安抚道：“老大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后来不也活蹦乱跳的。”
羽樱没憋住，在旁边嘟嘟囔囔：“我倒不担心他的变态自愈力，我是怕……”
“不会的。”伊安望向他，重复道：“他不会堕化的。”
像是在安慰对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空气一时安静，羽樱抓了抓头，有些难耐，他叹了口气。
“那等老大醒来，十三的事……怎么办？”
他们出来的比较早，西秦的房子被一个银色大茧当做巢穴覆盖了这件事早就从万融口中听说了。
巢穴、银枝、茧，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别人不清楚，但熟悉十三的他们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付小燕还跑去看过，那里已经被巡逻队的人隔离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乔毅也失踪了，万融焦急地找了许久，只知道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西秦家附近。
付小燕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好在她人脉广，找到巡逻队的朋友多方打听，才确认乔毅真的被十三“绑架”了。
“什么怎么办，难道你还能骗吗？”付小燕跟着叹气：“当然是实话实说了……我就是担心老大听到十三跑了这个消息又得吐血。”
“但是，十三跑路的理由是什么呢……”羽樱百思不得其解：“伊安，那天你们在黑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安摇摇头：“触手太多，我没跟进去，不过据罗纳德队长所讲，老大当时好像和十三产生了很严重的冲突。”
“什么冲突能严重到……啊！”羽樱突然叫起来：“老大胸口的伤，你们不觉得眼熟吗？”
付小燕震惊：“你的意思是……又是十三捅的？”
“黑蛊树的衰败绝对和十三脱不了干系，上一次检测时她就已经是90%的异种源了，这一次怕不是……”羽樱捂着自己的嘴，一脸惊恐，但随后又愤恨起来。
“这个大变态，玩什么不好，玩异种，把自己玩进去了吧！哎呦我就说嘛，异种怎么可能真的共情人类！”
羽樱骂骂咧咧，另外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为了安全，西秦被转移到了特殊病房，这里的墙壁都是钢化材料，大门和窗户的防护还增了高压电。
西秦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和不那么刺眼的灯。
以及……
睡在旁边沙发上流口水的付小燕，正在啃红果的羽樱，和站在门边跟守卫一样擦枪的伊安。
伊安是第一个发现西秦醒了的，她连忙走过去，轻声唤道：“老大。”
这声音也把羽樱给引了过来。
西秦环视一圈，目光扫过屋内的三人，唯独缺失了那个放在心尖上的身影。
他微微张嘴，声音嘶哑：“……十三呢？”
他还活着，就意味着黑蛊树死了。
而黑蛊树死了，就等于十三赢了。
这个问题很简单，可俩人都没能回答出来，只是一味沉默。
西秦从他们躲闪的眼神中猜到了什么，只觉得眉心一阵一阵的疼。
“她现在很有可能在蜕变，很危险……”西秦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我得去找她。”
羽樱拦住他：“老大，她已经蜕完了。”
“什么？”西秦一怔：“在哪儿？”
“在……你家。”
西秦本想直接冲回去，但这间屋子本就是针对堕化异种造的，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可能硬来。
于是只能按捺住焦躁，待医护们一点一点检测他还保有人类的理智和记忆后，才被放出去。
等亲眼看见那栋已经被隔离起来的房子后，西秦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屋子里的尸体早就被处理掉了，楼梯上破损的灯、干涸的血迹、被撕碎的窗帘、还有大床上那堆被.干枯的银枝压在下面的衣服，都足以看出十三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西秦去到她的卧室，那边倒是没损坏什么东西，只是衣柜里少了一件毛衣，一条裤子，和一件薄外套。
“这个笨蛋……”西秦捂着心脏，又隐隐感到抽疼。
穿这么少会感冒的啊。
西秦用通讯器联系上了伊安，希望她能帮忙把十三的衣服都收拾一下，装到车里。
挂断通讯的伊安看看面前的两人，语气透露出些许无奈：“他要亲自去找人了。”
…
黑蛊树衰败后，异种潮也慢慢退了，只剩下零星的赫尔魔等野兽型异种还在徘徊。
米尔斯正在北区城门安排战后重建事宜，就见帐篷被猛地掀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背着光闯进来。
还没等看清，他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起来，狠狠掼在桌角。
“西秦？！”
“你？你！”
旁边几个小队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掏枪。
“别激动，各位。”西秦笑眯眯的，手上的动作却完全看不出友好：“我没堕化，不然，你们以为自己还能悠闲地坐在这里谈天说地吗？”
“无故擅闯军事重地，西秦你……！”其中一名队长连忙怒斥，米尔斯却摆摆手，让他冷静。
西秦才懒得管这些，他加重了力道，压得米尔斯脸色涨红，不禁咳嗽起来。
“我来没别的事，只是想问问米尔斯先生，知不知道我家小十三去哪儿了？”
“咳咳……”米尔斯拍拍他的手，示意松开，不然他没法讲话。
西秦将他提溜起来，眯起的黑眸里淬着寒光：“之前带人闯进我家的人，就是你吧？”
等脖子上的禁锢松了些，米尔斯才得以猛吸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不夜城遭受异种潮袭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看见你家变成那样，会不联想到异种吗？”
“巡逻队尽忠职守，排除威胁，有什么不对？”米尔斯盯着他：“倒是西秦先生，瞒着所有人在家里养了那样一个存在，造成的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
他本来不想质问的，但十三当着太多人的面杀人逃逸，如果不把态度摆出来，怕是难以服众。
如果当时十三能冷静一点，说不定，这将成为不夜城未来的转折点。
都怪那个开枪的人！
西秦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里还掺杂着冰碴子。
他松开米尔斯，任由他狼狈地跌落在地：“你闯进我家，吓跑了我的人，倒成我的不对了？”
“我可没这样说，但她造成了巡逻人员伤亡是事实，不是吗？我没有当场缉拿已经是看在西秦先生的面子上了。”米尔斯整理了一下领结，站起来：“另外，她也不是我吓跑的，是杰洛斯带走了她。”
“……呵。”西秦嗤笑一声：“米尔斯，你应该庆幸你没有那样做。”
不然死的就不止那几个人了。
…
时间回到几天前。
越野车疾驰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抵达纳特克斯，也就是十三当初逃离“城堡”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类聚集区——乱葬港。
由于黑蛊树的东迁影响，这里已经荒废了，曾经容纳了不少凶恶罪犯的酒馆现在已经变成了乱糟糟的危房。
旁边商店的门窗都碎了，地面和墙壁上还沾有发黑的血迹，看得出来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激烈的冲突。
十三走进商店，在凌乱的货架上翻找，任何看着还能用的东西都全部塞进身后的大口袋。
没看见想要的东西，十三又走到前台，她记得以前那个老板娘就从这里掏出了子弹。
十三翻找着，忍受着灰尘扑鼻，才终于从最底下找出两盒子弹。
“这个能用吗？”她把子弹放到柜台上。
杰洛斯拿起来看了看型号，点头：“可以。”
前台都翻遍了，十三又往货架背后的仓库走去。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仓库，当时还被里面的味道吸引过，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
不过现在知道了——黑蛊石。
如今仓库的门已经变形掉落，里面早就被洗劫一空，除了发霉的臭味外什么都没有。
十三走进去，绕了一圈，最后在倒塌的货架下发现了一个被掩盖的灰色箱子，她使劲拉出来一看，是医疗箱！
“杰洛斯，是这个吗？”
十三抱起灰扑扑的箱子跑出去：“这个能不能用？”
正收集物资的杰洛斯站起身，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有半卷绷带，几盒消炎药和一些注射器。
“能用！十三，你帮了大忙了！”
十三开心了一下下，有种劳动被认可的成就感。
回到车上，后排的乔毅因高烧而陷入昏迷，他的腿虽然已经止住血，但子弹还没拿出来，这样下去伤口迟早会溃烂发炎。
大黄守在旁边，呜呜地小声叫着。
杰洛斯给乔毅紧急消毒处理了一下，看着这个无辜被扯进来的小男孩，叹了口气：“没带刀啊，得想办法把子弹取出来，不然他的这条腿可保不住。”
十三站在旁边，若有所思。
杰洛斯正烦恼着，忽然感觉脸颊好像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碰，回头一看，差点没把他给吓死。
尖锐的银丝在离他鼻尖那么近的地方微微舞动着，十三凑过来：“这个可以吗？”
杰洛斯不自觉后退了一点，迟疑地点点头：“应该……可以？”
十三了然，推开他，坐到乔毅旁边：“放心，我不会吃了他的。”
杰洛斯看着银丝无比灵活地钻进伤口，吞了吞口水：“嗯，也好，趁他没醒来，我们还不用找麻醉剂了。”
杀死过不知道多少人的银丝此刻却要干救人的活，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不过好在十三控制它们就跟控制手指一样灵活。
只五分钟，那颗子弹便被拽了出来。
昏迷中的乔毅感受不到多少疼，但身体还是条件反射地抽了抽，额头上满是虚汗，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比之前要轻松了一点。
精神一直紧绷的杰洛斯此刻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是真害怕这小孩死自己车上。
虽然这世道死人实在是太常见了，但，这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被十三挟持来的孩子。
马不停蹄地跑了一整天，杰洛斯只觉得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实在是太累了。
十三看出他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于是说道：“你锁好车，在这里睡觉，我一会儿就回来。”
听到这话，杰洛斯又一个激灵坐直：“你要去哪儿？”
十三摸摸肚子：“我饿了，想去觅食。”
“那我跟你……”
“你别跟着我。”十三猜到他想说什么，直接拒绝：“你没有战斗力，到时候如果异种太多了，我怕保护不好你，你要是死了，我就没有司机了。”
杰洛斯停顿了一下：“你还会回来的，对吧？”
十三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那不然呢？”
以为杰洛斯是害怕被异种偷袭，十三又绕到驾驶座窗边，郑重其事地说道：“放心，我会留一根丝线在这边的，你不用怕。”
“你就守好车子，注意别让大黄跑丢了，我会带吃的回来的。”
杰洛斯欲言又止，十三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就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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