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过二十分钟后，俞辰确认走廊已经空无一人，才轻手轻脚地走向美术教室。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推开门，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房间。
祁阳已经在那里了，背对着门站在画架前，白色校服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耳朵上那枚银色耳钉在橙红的光线中闪烁，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它，右手持笔在画布上快速涂抹。
俞辰轻轻带上门，咔哒一声，祁阳的肩膀微微一颤，迅速转身，看清来人后表情立刻松弛下来。
"吓我一跳，"他放下画笔，"还以为是谁呢。"
"做贼心虚？"俞辰把书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走向祁阳。
"可不是嘛，"祁阳咧嘴一笑，"和模范生偷偷约会，被抓住可就完了。"
"别胡说。"俞辰的耳根发热，目光转向画布，"这是什么？"
画布上是抽象的色彩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戴着王冠的人形轮廓，但王冠正在碎裂，碎片化作飞鸟的形状。
"展览的主视觉图。"祁阳用笔尖点了点那些飞鸟，"象征打破束缚，获得自由。"
俞辰凑近观察，闻到祁阳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道，混合着某种柑橘系的清新气息。他发现自己开始能看懂祁阳的画了——那些扭曲的线条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情感的直接宣泄。
"喜欢吗？"祁阳问。
"嗯。"俞辰点头，"但会不会太抽象了？观众可能..."
"看不懂？"祁阳挑眉，"艺术不是用来'懂'的，是用来'感受'的。"他拿起调色板，递给俞辰，"试试？"
俞辰迟疑地接过调色板和画笔："我不会。"
"没有会不会，只有想不想。"祁阳站到他身后，右手覆上他拿笔的手，"闭上眼睛，想想最让你愤怒或难过的事，然后让颜色自己说话。"
祁阳的胸膛几乎贴着他的后背，呼吸拂过耳畔。俞辰闭上眼，李锐恶意扭曲的脸浮现在脑海，那些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目光...他的手开始移动。
再睁开眼时，画布上多了一片暗红色的漩涡，中央是几道尖锐的黑色线条，像利爪又像扭曲的文字。
"看，"祁阳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不是很好吗？"
俞辰惊讶于自己竟然真的画出了什么，虽然粗糙，但那种压抑和愤怒的情绪清晰可辨。祁阳的手还覆在他的手上，温暖干燥。
"咳咳。"门口突然传来清嗓子的声音。
两人迅速分开。林小雨站在门口，推了推眼镜："打扰你们...艺术交流了？"
"进来记得敲门啊，副会长大人。"祁阳懒洋洋地说，耳尖却微微发红。
林小雨走进来，反手锁上门："我刚从学生会档案室回来。"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找到些有趣的东西。"
俞辰接过文件夹，里面是几张复印的财务单据和会议记录。他快速浏览，眼睛逐渐睁大："这是..."
"李锐哥哥经手的学校设备采购单，"林小雨指着其中一行，"同样的投影仪，市价八千，采购价一万二。"
"回扣？"祁阳凑过来看。
"不止。"林小雨翻到下一页，"去年艺术教室装修，预算二十万，实际支出票据只有十五万，剩下五万去向不明。"
俞辰皱眉："这些能证明什么？"
"单独看没什么，"林小雨神秘地笑了，"但如果配合这个—"她又拿出一张纸，是李锐的信用卡账单复印件，"每月固定有一笔五千元的入账，汇款方是那家投影仪供应商。"
美术教室里一时寂静。夕阳西沉，祁阳走过去开了灯，白光瞬间充满房间。
"所以，"他靠在画架上，"我们亲爱的校董公子是个贪污犯？"
"证据还不够充分，"林小雨谨慎地说，"但这些足以让学校重视，展开调查。一旦调查开始..."
"李锐就没精力管我们的事了。"俞辰接上她的话。
祁阳摸着耳钉思考："问题是，怎么用这些材料？直接举报太明显，而且—"
"而且会牵连无辜。"俞辰突然想到什么，"校庆当天，礼堂会用新投影仪吧？"
林小雨眼睛一亮："你是说..."
"做一个对比演示，"俞辰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把真实价格和我们调查结果并列展示，不点名道姓，让观众自己联想。"
"然后李锐哥哥会自己跳出来对号入座。"祁阳吹了声口哨，"够狠啊，小国王。"
"别那么叫我。"俞辰习惯性反驳，但嘴角上扬，"不过这个计划需要精确的时间控制..."
"交给我。"林小雨推推眼镜，"作为副会长，我负责校庆流程安排。"
三人相视而笑，像是共谋一场革命。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校园里只剩下零星的灯光。
"时间不早了，"林小雨收拾书包，"我爸妈该担心了。"
"我送你。"俞辰说。
"不用，"林小雨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继续'艺术交流'吧。明天见。"
门关上后，美术教室又恢复了安静。祁阳伸了个懒腰，T恤随着动作向上拉起，露出一截腰线。俞辰迅速移开视线，假装整理画具。
"饿了吗？"祁阳问，"我带了便当。"
"你？做便当？"俞辰难以想象。
"怎么，看不起人啊？"祁阳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便当盒，"虽然比不上你家的五星级大厨..."
"我家都是保姆做饭。"俞辰接过便当盒，"我妈是工作狂，很少回家吃饭。"
便当里的食物意外地精致——饭团做成小猫形状，配菜色彩搭配鲜艳，甚至还有用海苔剪出的笑脸。
"你自己做的？"俞辰惊讶地问。
"跟我爸学的，"祁阳盘腿坐在地上，"他以前是日料店厨师。"说到"以前"时，他的眼神暗了一下。
俞辰在他对面坐下："现在呢？"
"现在开出租车。"祁阳耸耸肩，"日料店倒闭后，就一直这样了。"他咬了一口饭团，"尝尝？"
俞辰学着他的样子盘腿而坐，拿起饭团咬了一口。米饭软硬适中，中间的梅子馅酸甜开胃。
"好吃。"他由衷地说。
祁阳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以后经常给你做。"
以后。这个词让俞辰心头一暖。他低头继续吃饭，注意到祁阳又在摸那枚耳钉。
"那个耳钉，"他忍不住问，"对你很重要？"
祁阳的手顿住了。教室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
"嗯。"他最终回答，声音很低，"是陈星留下的。"
俞辰想起湖边小屋里祁阳说过的话——那个"走了"的朋友。他想问更多，但祁阳的表情让他不忍心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继续工作吧。"祁阳突然站起来，收拾好便当盒，"还有三周就校庆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们专注于展览的细节设计。俞辰负责撰写展览说明和流程安排，祁阳则继续完善主视觉图。偶尔他们的手在传递画具时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像触电一般。
"差不多了。"九点半，祁阳伸了个懒腰，"该回去了，不然宿舍要关门了。"
俞辰点头，开始收拾文件。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母亲"两个字，让他的手指僵在半空。
"不接吗？"祁阳问。
俞辰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妈。"
"你在哪里？"母亲的声音冷静而锋利，"我到你学校了，宿舍说你不在。"
俞辰的血液仿佛凝固："学校？你回来了？"
"刚下飞机。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母亲的声音带着那种法庭上质询对手的语调，"现在，告诉我你的位置。"
俞辰看向祁阳，后者正皱眉看着他，眼中满是疑问。
"我在...美术教室。"他最终回答，"帮校庆展览做准备。"
"和谁一起？"
俞辰的喉咙发紧："一个同学。"
"祁阳？那个转学生？"
他怎么知道？俞辰的脑中警铃大作："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十分钟后到校门口。"母亲打断他，"我们好好谈谈。"电话挂断了。
祁阳走过来："怎么了？"
"我妈来了。"俞辰的声音干涩，"她...听说了一些事。"
"关于我们？"
俞辰点头，开始机械地收拾东西："我得走了。"
"等等。"祁阳抓住他的手腕，"你打算怎么跟她解释？"
"我不知道。"俞辰实话实说。他的母亲——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以犀利和不近人情著称——从不是个好打交道的对象。
祁阳松开手，表情复杂："需要我一起吗？"
"不！"反应太过激烈，俞辰放缓语气，"我是说...我先自己处理。"
祁阳点点头，眼神黯淡下来："明白。"
走出美术教室时，俞辰回头看了一眼。祁阳站在画架前，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孤独，手指又无意识地摸上了那枚耳钉。
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露出母亲精致的侧脸。俞辰拉开车门坐进去，皮革座椅冰凉。
"解释。"母亲开门见山，车子缓缓启动。
"没什么好解释的。"俞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只是同学，一起准备校庆展览。"
"校方说你已经被暂停学生会职务，就因为和这个男生的'不正当关系'。"母亲冷笑，"我花大价钱送你进这所学校，不是为了看你和一个不良少年厮混。"
俞辰握紧拳头："他不是不良少年。"
"哦？"母亲挑眉，"那为什么原学校要他转学？为什么会有那些照片？"
"照片是故意拍的！"俞辰声音提高，"祁阳是有才华的人，他—"
"祁阳？"母亲打断他，"叫得真亲热。"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母亲转向他，眼神锐利："听着，我不在乎你们是什么关系，但从现在开始，结束它。"
"为什么？"俞辰直视母亲的眼睛，"因为他不符合你的'优秀标准'？因为他家不是律师或医生？"
"因为他在拖你后腿！"母亲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你知道我为了你的前程付出了多少吗？顶尖大学，法学院，这些是你该关注的事，而不是什么艺术展览，更不是什么问题少年！"
俞辰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去见过校长了。"
"当然。"母亲冷冷地说，"作为家长代表和校友会成员，我有权了解儿子的在校表现。"
"你做了什么？"
"只是提醒校长，某些决定可能会影响学校的声誉...和捐款。"
俞辰感到一阵恶心。原来校长突然对祁阳的态度转变，是因为母亲的干涉。
"你不能这样。"他声音发抖。
"我能，而且已经做了。"绿灯亮起，母亲转回方向盘，"明天开始，你退出那个展览。如果那个男孩聪明的话，也会主动退出。"
车子驶入别墅区，在家门前停下。俞辰没有立即下车，他盯着自己紧握的双手，想起祁阳画中那个摘下王冠的自己。
"不。"他轻声说。
"什么？"
"我说不。"俞辰抬头，声音坚定，"我不会退出展览，也不会和祁阳断绝来往。"
母亲的表情像是被冒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很清楚。"俞辰推开车门，"我不是你的案子，妈。我是个人，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朋友...和人生。"
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家门，上楼锁进自己的房间。手机震动起来，是祁阳的消息：[还好吗？]
俞辰躺在床上，回复：[没事。明天见。]
他盯着天花板，想起美术教室里祁阳教他画画时贴近的呼吸，想起湖边小屋里满墙的素描，想起暴雨中那个拥抱的温度。明天，他要告诉祁阳，不管发生什么，他们一起面对。
母亲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俞辰，我们还没谈完！"
"我累了。"他回答，"明天再说吧。"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是母亲离去的脚步声。俞辰翻身打开床头柜，从日记本里取出那张泛黄的童年画像——戴着王冠的自己，下方是歪歪扭扭的"给小国王"。
他轻轻抚过那些线条，八年前的笔触如今依然清晰。祁阳寻找了他这么久，他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任何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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