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起了个大早,天边才漫开一层极浅的云肚白,草木上沾了薄薄的露水,气温还带着过夜的凉。
他进了偏屋,出来时,右肩上同时扛着一把锄头,一把铲子。
左手捞起背篓,祁让快步绕到院子后。
院子后方稀疏种植了一小片沙枣树,祁让每年都会修剪枝条,将披散的树冠修得规整,利于采摘。
眼下正是沙枣的花期,花朵小巧玲珑,里面是黄色,外面是银白色,芳香馥郁。
祁让以前不喜欢这味道,后来闻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在沙枣树的尽头,衔接着一片杨树林,越往里走,植被越多样,灌木依偎生长,茂密又杂乱。
唯有的那条小路,是祁让走出来的。
走到路的尽头,祁让才停下。
转身回望,远处的杨树林顶缘齐整整地切在天边,衬得天空很是明澈。
祁让半蹲下,垂眼瞧见背篓里的树苗蹭着风在轻轻晃动。
他想,这是万物生长的最好时候。
祁让回去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自家院子里围了四五个人,石榴树下的那张长桌,堆满了东西。
谈话声模模糊糊传进耳朵里。
祁让眉头微拧,加快脚步走过去。近了,才看清桌上放着的全是肉苁蓉。
农场旅游生意惨淡,所以祁让平时会收一些农产品在网上售卖。
村子里留下的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祁让不愿让他们多跑,所以每次都是自己挨家挨户地收,今天怎么突然都送上门了。
送上门也就罢了,从他出现在院子到放下工具,洗完手,就没一个人理他。
祁让正琢磨着,忽然就听见周清的声音,那声音从人群堆里传出来,跟平时不太一样,带了点刻意讨好的甜。
几个阿姨被她逗得笑呵呵的。
祁让缓步靠近,不经意咳了几声,这才引起注意。
众人纷纷扭头看过来。
周清脸上喜色明显,“你回来啦?”她把手里的笔记本往祁让怀里递。
带着几分得意,“都给你记好了。你看,张阿姨,肉苁蓉:8斤,野枸杞:3斤。李阿姨……”
祁让有点懵,垂眼盯着笔记本一时没反应。
周清突然伸手戳他小腹一下,“愣着干嘛?给钱啊。”
祁让更懵了,嘴巴“哦”了一声,又低又沉,发颤似的,叫人听不出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脑子里想着给钱,身体却动不了,特别是腹部。
周清刚才那一下,力道其实很轻,可他浑身的神经像被猛地拽了一把,肌肉“噌”地就绷紧,硬邦邦一块。
男人有些地方不能随便碰。
阿姨们都看着,祁让脸色沉了沉。
周清把得逞的笑意藏在心头,方才触到的、他小腹骤然绷紧的硬实触感,让她百分之百肯定祁让有腹肌。
她把他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的反应实在好懂,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猜想他应该很恼,却又不能发泄出来。
周清佯装坦然,“怎么出那么多汗?你去哪儿了?”
她往前跨一步,伸手就要去擦,被祁让一把扼住手腕,力道很重,像滚烫的手铐。他眼神微凛,似乎带了点警告?
周清不确定,却也不想败下阵来,坦坦荡荡地对视。
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看着眼前人,似乎想探寻什么,却又找不到方向,最终化为一抹复杂的情绪。直到手里的细白腕子挣了挣,他才蓦地松开,往后退了退,“没事。”
“我去拿钱。”他冷声说。
阿姨们都是经了年月的老江湖,眼风亮堂,一对儿年轻男女之间的暗潮汹涌,她们总能第一时间发现,脸上都出现意味深长的笑意。
随之而来的,便是查户口。
“你今年多大啦?家是哪里的?”
“要在这儿待多久啊?”
“你跟祁让是怎么认识的?”
周清说:“就是莫名其妙就认识了,我走哪儿去都能遇见他。”
“啊呀,缘分缘分,都是缘分!”一个阿姨说:“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没遇着好的缘分,我家那个老头子……”
阿姨骂了他老公好几分钟,骂到祁让拿了钱出来,她才停歇。
她意犹未尽,一把握住周清的手,“加油啊姑娘。”
周清点点头,瞥了状况外的祁让一眼,“阿姨,咱们先分钱吧。”
阿姨们走后,院子里就只剩下周清和祁让。
周清借着要帮何姐的忙,一溜烟就跑进了厨房,只剩下祁让一个人。
他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几次看向厨房,脑子里突然何姐昨晚说的话。
早饭过后,祁让就开着皮卡去了牧民家,他打算挑几只羊,给小马喂。
这事儿祁让考虑了很久,何姐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精力有限,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况且小马是男人,照顾起来总归是不方便的。
他想让小马留在农场。
祁让心里想着事,就在牧场多待了一会儿,和牧民骑了好半天的马,心情才舒畅起来。
他跟何姐提前打过招呼,说中午不回去,何姐问:“你去哪儿了?”
“怎么了?”祁让问:“有事?”
何姐突然压着声音说:“周清又找你呢,刚才从房间出来,见你不在院子里,就挨个儿屋子的找,找不着,又去地里找,弓着腰在玉米地里看。”
“啧,你说她咋一会儿见不着你就找?”
祁让嘴唇抿了抿,那感受难以形容,“她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何姐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给我个准信儿,一会儿她问起来了,我好回答。”
祁让默了默,“晚饭前。”
下午六点,祁让拉着五只两个月大的小羊羔往家里赶。
半路上,他接了一个电话,是周清打来的。接通后,她没立刻出声,安静了几秒,才说:“你在开车?”
祁让拢着眉头,“啊”了一声。
前方夕阳如血,恍惚连空气都变了颜色,吸进肺里,热烘烘的。
周清说:“回来的时候,帮我取个快递。”
祁让问:“取件码是多少?”
周清说:“手机号的后四位不是可以查到?”
顿了顿,她声音放轻,“我手机号很好记的,你要不要记一下?”
祁让一直觉得周清讲话很有个人特色,软话里总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可今天这话,从里到外,都是软的,羽毛一样钻进耳朵里。他突然语塞,半天才从喉咙里吐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周清没那么好打发。
“嗯?祁让。能记住吗?”
祁让“嗯”了一声,飞快把电话挂了。
快递店门口每到下午便会聚集一群人,祁让下去的时候,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笑意,像在揶揄,还不时小声嘀咕几句。
浩阳看见祁让后,立马就把快递送了过来。祁让都懵了,“不是,我……”
“我知道。”浩阳打断祁让的话,”周清的是吧,她跟我说了。”
“可以啊哥。”浩阳给了祁让一拳,有几分莫名的赞许。
“我说你咋不急呢,原来是在等着最漂亮的。”
“误会了。”祁让真是有口难言,“她只是来旅游的,过段时间就走了。”
浩阳就跟听不见似的,兀自说:“周清怕耽误你回家吃饭,老早就给我发消息,让我把快递先找出来,等你一来,就给你。”
“行了,快回吧,不然该怪我了。”浩阳拍拍祁让肩膀,转身忙去了。
祁让沉着脸把车开回家,他脑子里有点乱,把小羊羔赶进栅栏里关着,然后沉默地看着它们吃草。
何姐在厨房里探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然后把汤盛出来,叫吃饭。
饭菜上桌,祁让主动叫了小马,“过来和我一起坐。”
小马没动。
周清见他脸色比以往更冷,瞬间就明白了,“你不想跟我一起坐?”
她问得这样直白,反倒叫祁让为难,他虽然不善言辞,可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在女人跟前提。
摇摇头,“我照顾小马比较好。”祁让慢慢坐下去。
周清说:“我也可以照顾。”说着,她就往小马碗里夹菜。
何姐打圆场,“坐哪儿都一样,都能照顾,快吃快吃,今天这排骨不错。”
这顿饭吃的安静,周清知晓其中的缘由,她猜想祁让估计快憋不住了,而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周清一开始就盘算好了:要让周遭人都误以为她喜欢祁让。
所以先前当着那些人的面,她才总暗戳戳地做些小动作。无非就是想借旁人的嘴把流言散出去,传到最后,连祁让自己都能相信她这份“喜欢”。
因为她笃定,若是她自己说“喜欢”,祁让是不会信的。
果不其然,夜里十点的时候,周清正准备休息,手机却突然响起来。
是祁让打来的,他问:“你睡了吗?”
周清嘴角含笑,并不回答,“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你聊聊。”祁让说。
周清故意晾着他,半天才说:“电话里好聊吗?要不……你来我房间?”
“不用。”
周清听见他呼吸沉重,通过电流传来,酥麻一片。
祁让说:“外面的人好像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了,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好,女人家的名声比较重要。”
“误会什么了?”周清语调散漫,不甚在意的反问。
这叫祁让怎么开口,他沉默下来。
周清“呀”了一声,装作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推开窗,夜晚的风柔柔扑在脸上,她声音里带着匀净的轻。
问道:“他们说我喜欢你?”
祁让缄默着,听筒那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他模棱两可地说:“男女之间,总归是女人吃亏,他们……”
“他们没有误会,”周清截断他的话,“我确实喜欢你。”
“祁让,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就你看不出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